沈言把最后一粒玉米从帆布包的缝隙里倒出来时,指腹蹭过包底的磨损处,那里藏着一道浅淡的划痕——是上次在山坳里被流民的石头砸中的。他把玉米扫进麻袋,动作很慢,像在清点什么细碎的心事。窗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他,小眼睛里映着屋里昏黄的灯光。
“沈哥,厂长说还想让你跑一趟东北,那边知青捎信说,弄着点小米。”小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沈言没抬头,把麻袋口扎紧:“不去了。”
小王愣了一下:“为啥?小米金贵着呢,厂里的工人……”
“我不是圣人。”沈言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跑不动了。”
小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大概觉得沈言“怂了”,可只有沈言自己知道,他不是怂,是累了,是心里那点支撑着冒险的东西,快被磨没了。
他不是天生的善人。在部队的时候,他为了掩护战友,扣动扳机时眼睛都没眨过;转业后跑供销,为了抢一批紧俏的零件,跟人在仓库里打过架,手上的伤疤至今还在;甚至这次去东北,山坳里那十几个流民,如果他们再往前一步,他手里的猎枪绝不会犹豫。
他的手上,沾着血。
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却也绝不是干干净净的善。那些血痕藏在指甲缝里,藏在枪托的木纹里,藏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提醒着他——你不是什么好人,别装。
给院里的孩子分粮时,他特意多给了槐花一把。小姑娘捧着玉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沈叔叔,你真好!”
沈言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好。如果不是这些孩子的眼睛太干净,干净得能照出他心里的脏,他或许连这点粮食都舍不得给。
傻柱凑过来,递给他根烟:“沈哥,真不跑了?”
“不跑了。”沈言点燃烟,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再跑,命就得丢在那儿。”
“也是,”傻柱挠挠头,“那地方太险,不值得。”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沈言怕的不是丢命,是怕再沾血,怕那些血痕盖过心里仅存的这点软。
那天晚上,沈言做了个梦。梦见在东北的雪原上,他举着猎枪,对准了那个刀疤脸流民。那人没躲,只是咧开嘴笑,露出黑黄的牙齿,胸口却突然涌出鲜血,染红了雪地,像朵妖艳的花。他想跑,却发现脚下全是血,越陷越深……
惊醒时,冷汗已经湿透了棉袄。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别着猎枪,现在却空荡荡的——他回来后就把枪收进了空间最深处,不想再看见。
他走到桌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块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安”字。这是他刚到四合院时,自己刻的,想求个安稳。可现在看来,安稳哪是那么容易求的?
他拿出空间里的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眼睛发烫。他想起那些在战场上倒下的战友,想起仓库里被他打趴下的对手,想起山坳里流民绝望的眼神。这些人,有的是敌人,有的是对手,有的只是饿疯了的可怜人,可他们的血,都或多或少沾在了他的手上。
他救不了他们,就像他救不了现在院里那些饿肚子的人一样。他能做的,只有守着自己的小屋子,给孩子们分点粮,让自己活得稍微像个人样。
第二天,他把空间里的半袋白面拿出来,分成小包,悄悄放在院里几家有孩子的门口。没留名字,也没说原因,就像一阵风,吹过了,没留下痕迹。
三大爷发现面粉时,愣了半天,对着空气作揖:“哪位菩萨显灵了?”
秦淮茹拿着面粉,眼圈红了,拉着槐花在院里站了半天,像是在等什么人。
沈言躲在屋里,看着这一切,心里没什么波澜。他不是在做好事,只是在赎罪。赎那些沾在手上的血,赎那些夜里惊醒的梦,赎他不是圣人,却偶尔想做点人事的愧疚。
他开始按时上下班,不再接出差的活。厂长找过他几次,他都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了。有人说他“懒”,有人说他“自私”,他都听着,不辩解。
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空间里。种了点菜,养了几只鸡,甚至在角落里挖了个小池塘,养了几条鱼。空间里的日子平静得像幅画,没有枪声,没有血,只有庄稼生长的“沙沙”声,鸡叫的“咯咯”声,鱼跳出水面的“扑通”声。
他偶尔会去院里走走,看槐花和小当跳皮筋,看棒梗帮傻柱劈柴,看秦淮茹在门口缝补衣服。这些细碎的画面,像温水,一点点熨平他心里的褶皱。
有天,槐花拿着幅画来找他,画上是个模糊的人影,举着枪,背景是白茫茫的雪。“沈叔叔,这是我梦见的,你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打坏人?”
沈言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接过画,揉了揉槐花的头发:“不是打坏人,是保护好人。”
槐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沈言看着手里的画,忽然觉得,那些血痕或许永远擦不掉,可只要这些孩子还能笑,还能做梦,他就不算白活。
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当圣人。他手上有血,心里有愧,却也有仅存的善心,能给孩子们分点粮,能让他们在饥荒年月里,多笑一次,多做个好梦。
这就够了。
傍晚,沈言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四合院染成金红色。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回巢,傻柱哼着小曲从厂里回来,秦淮茹在屋里喊孩子们吃饭,声音温柔得像水。
他从兜里摸出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暖意。他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很难,饥荒还会继续,那些血痕还会在夜里找上门。
可他不会再去东北了。不会再把自己置于不得不扣动扳机的境地。他会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些孩子,守着心里这点微末的善,像守着风雪里的一点火星,不指望燎原,只盼着能暖住自己,也暖住身边的人。
至于那些血痕,就让它们留在过去吧。他不是圣人,救赎不了世界,能救赎自己心里的那点脏,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
夕阳落下,暮色四合。沈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屋了。屋里的灯亮了起来,在黑暗中,像颗安静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