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蹲在张家界的金鞭溪畔,手里的相机正对着溪水里的石斑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鱼群倏忽游过,鳞片闪着银亮的光,像撒在绿绸缎上的碎钻。他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轻响,将这一瞬的灵动定格在胶片里。
这台相机是他在四九城最大的百货商店买的,德国产的莱卡,黑漆外壳,沉甸甸的,花了他足足三百块“大黑石”,还托了供销社的老李才弄到票。当时老李还打趣他:“沈同志,你这采购员当得够滋润,还玩起相机了?”沈言只是笑,没说这相机是他专门用来“收藏”风景的。
胶片更是金贵,一卷只能拍三十六张,还得省着用。他专门在空间里辟了个干燥的柜子放胶片,里面垫着防潮纸,生怕受潮发霉——这些小小的胶片,是他能留住时光的唯一凭证。
上辈子他用手机拍照,随手一拍就是几百张,存进云端,转头就忘。可现在,每按下一次快门,他都要琢磨半天:光线够不够?角度好不好?能不能把这山水的灵气拍出来?就像刚才拍石斑鱼,他蹲了足足一刻钟,等鱼群游到最密集的地方,等阳光正好落在水面,才敢按下快门。这种郑重,让每一张照片都有了温度。
“同志,你这铁盒子能把鱼装进去?”一个背着竹篓的土家族老汉路过,好奇地盯着相机,“俺们村里的后生说,城里有能装人的铁盒子,叫啥……电影机?”
沈言笑着晃了晃相机:“这叫相机,能把好看的东西记下来,就像画儿一样。”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刚洗出来的照片——是昨天在袁家界拍的峰林,石峰如剑,直插云霄,云雾在峰林间流动,像仙境一般。
老汉接过照片,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摸着画面,眼里满是惊叹:“乖乖,这比俺们寨里画的山神还像!你看这石头,跟真的一样!”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沈言往溪边走,“俺知道个好地方,有瀑布,比这溪里的鱼好看!”
跟着老汉穿过一片密林,果然听到“哗哗”的水声。转过一道山弯,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崖上坠下,砸在潭里,激起漫天水雾,彩虹横跨在潭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咋样?”老汉得意地问,“这是俺们的‘银帘瀑’,雨后才肯露面呢。”
沈言连忙举起相机,调整焦距。瀑布的水珠溅在镜头上,他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构图——让彩虹正好落在瀑布中间,潭边的野花作前景,远处的峰林当背景。“咔嚓”一声,将这飞瀑流泉、霓虹彩虹,都收进了镜头里。
“给俺也拍一张呗?”老汉忽然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俺这辈子没出过山,想让娃们看看爹站在瀑布前的样子。”
沈言笑着点头:“您站在潭边,看着瀑布就行。”老汉拘谨地站好,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咧开憨厚的笑。沈言按下快门,将这带着乡土气息的笑容,和壮丽的瀑布定格在一起。他想,这张照片或许比单纯的风景照更有意义——风景会变,可这笑容里的淳朴,能留很久。
从张家界出来,沈言的相机里又多了不少“存货”:有土家姑娘绣花的样子,银针在布上翻飞;有采药人攀在崖壁上的身影,背着的药篓沉甸甸的;还有孩子们在晒谷场上追逐的画面,笑声像银铃一样。这些照片里,有风景,更有人,有烟火气,比任何名山大川都更让他心动。
他现在养成了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先不急着换物资,而是背着相机转一转。在丽江古城,他拍纳西族的老屋,木楼依山而建,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印里还积着雨水;在平遥古城,他拍城墙根下棋的老汉,棋子落在石桌上,发出“啪啪”的响,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凤凰古城,他拍沱江边洗衣的妇人,木槌捶打衣裳的声音,和吊脚楼里的歌声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
这些古城、老街、旧巷,上辈子他只在旅游攻略里见过,商业化得没了原味。可现在,它们还带着岁月的褶皱,藏着最本真的生活——卖糖画的老汉支着小摊,糖稀在铁板上绕出龙的形状;扎纸灯的匠人坐在门口,竹篾在手里转着圈,渐渐成了灯笼的骨架;就连墙角的青苔,都绿得那么有耐心,一点一点爬满斑驳的砖墙。
沈言在凤凰古城的江边坐了一下午,看着夕阳把沱江染成金红色。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坐在他旁边,手里编着竹篮,竹条在她手里听话地弯曲、交织。“后生,你拍这江干啥?”老太太问,“天天看,有啥好看的?”
“因为它好看啊。”沈言举起相机,对着落日下的吊脚楼,“您看这光,这水,这楼,凑在一起多好。”
老太太笑了:“俺们祖祖辈辈住这儿,靠这江吃饭,它是好看,可也是俺们的日子。”她指着江里的渔船,“那是俺家老头子,打鱼回来了。”
沈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艘渔船正往岸边划,船头放着半篓鱼,老渔夫戴着斗笠,身影在夕阳里成了剪影。他连忙按下快门,把这“日子”拍了下来——江是背景,船是道具,老渔夫的身影,才是这张照片的魂。
晚上,沈言住在江边的吊脚楼里,借着油灯的光,小心地把胶片从相机里取出来,放进防潮盒。他看着墙上贴着的照片,有黄山的云海,有洱海的月,有草原的羊,有戈壁的沙,还有一张张陌生却亲切的脸。这些照片,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他走过的路,看过的景,遇过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没什么可追求的了。钱?空间里的“大黑石”够他花几辈子;权?他见过太多为权争斗的人,最终落得一场空;名?他宁愿做个无名的“搬运工”,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他现在只想背着相机,带着空间,继续走下去。走到漠河看极光,把那片绚烂的光拍下来;走到西沙看珊瑚,把那片五彩的海记下来;走到草原看赛马,把那飞扬的马蹄、牧民的笑脸都收进镜头里。
这种日子,简单,却踏实。像山间的溪流,不疾不徐,却能映出日月星辰;像路边的野草,不骄不躁,却能在风雨里扎根生长。
第二天一早,沈言背着相机,提着帆布包,又踏上了新的路。吊脚楼的老板娘在门口送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这是俺家做的姜糖,路上吃,暖身子。”沈言接过,笑着挥挥手:“等我回来,给您带雪山的照片!”
阳光洒在沱江上,泛着金波。沈言走在青石板路上,相机在胸前轻轻晃动,里面装着新的胶片,等着记录新的风景。他知道,前路还有无数的美好在等着他,而他的镜头,会像眼睛一样,把这一切都好好记住,刻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回忆。
至于未来会怎样,他不想管,也不用管。毕竟,能在这样的时代,用脚步丈量山河,用镜头留住时光,本身就是一种天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