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蹲在槐树下,看着槐花和小当用树枝在雪地上画小人,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像小火车似的,一下下喷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棒梗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冻硬的窝头,见妹妹们画得歪歪扭扭,忍不住蹲下身,用树枝帮她们添了个圆脑袋。
“像沈叔叔!”槐花拍着小手笑,小手指着那个带圆脑袋的小人,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
沈言笑了,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给,暖和暖和。”糖是他出差时从南方带的,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点体温。
孩子们接过糖,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甜得眯起了眼睛。棒梗没吃,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裤兜里,大概是想留着给妹妹们下次吃。
沈言看着他们,心里那点因饥荒而起的沉郁,似乎被这甜味冲淡了些。他对孩子的同情心,就像这冬天里的阳光,挡不住,也不想挡。孩子们的世界简单,饿了就哭,给块糖就笑,眼神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对他好,他便真心待你,这种纯粹,让他愿意多付出几分。
可对院里的大人,他心里那杆秤就分得很清了。
就说秦淮茹,沈言至今也摸不透她。
她总是客客气气的,见了面会笑着打招呼,家里做了点像样的吃食,也会端一碗过来,说句“沈同志,尝尝俺的手艺”。上次他出差回来,带了点海鱼,分给她家半条,第二天她就送来了双纳得厚厚的布鞋,针脚细密,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可她身上又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活络”。知道傻柱心善,就总找借口让他帮忙;见三大爷爱算计,就偶尔送点野菜,换他几句好话;连对贾张氏,她也能忍气吞声,把日子过得表面平和。
那天沈言去打水,听见她在屋里劝贾张氏:“娘,沈同志是好人,咱别总惦记着占他便宜,人家帮咱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贾张氏嘟囔了几句,没再吭声。
沈言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他知道秦淮茹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知恩图报。这种聪明,不算坏,却也让他没法像对孩子那样毫无保留。他对她,始终保持着“邻居”的距离——能帮的忙不推辞,该有的分寸却绝不逾越。
就像上次她想让沈言托关系给棒梗在厂里找个临时工,沈言只淡淡说:“厂里有规矩,得年满十六,棒梗还小,再等等吧。”没答应,也没把话说死,既守住了底线,也没伤了和气。
秦淮茹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没再提过,依旧客客气气的,见面笑着打招呼,偶尔送点自己种的青菜,不多不少,刚好维持着邻里的体面。
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沈言觉得正好。
至于中院和后院的其他人,他更是懒得费心。
二大爷总爱摆官威,见了谁都想训两句,上次见沈言给孩子们糖,就凑过来说:“沈小子,有好东西得想着大伙,别总偷偷摸摸的。”沈言只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就走——对付这种人,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三大爷算计得精,上次沈言帮他弄了点紧俏的线团,他非要按“市场价”折算成粮票还回来,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沈言收了粮票,心里清楚,这是三大爷的处世之道,不算错,却也让人亲近不起来。
最让他懒得搭理的是后院的人。
后院住着许大茂和娄晓娥,还有几户不太熟的人家。许大茂为人尖酸,见不得别人好,上次见沈言出差带了咸鱼,就阴阳怪气地说:“哟,沈同志门路挺广啊,这年月还能弄到海货,是不是有啥‘外快’?”
沈言没理他,直接回了屋。他知道许大茂这种人,你越搭理他,他越得寸进尺,不如晾着,让他自讨没趣。
还有后院的张大妈,爱搬弄是非,见秦淮茹总往沈言门口送东西,就跟别人嚼舌根:“你看那秦淮茹,男人刚走没多久,就跟沈同志走那么近,怕是没安好心。”
这话传到沈言耳朵里,他只觉得可笑。这种捕风捉影的闲话,他懒得计较。人心就像这院里的墙,隔开了前院、中院、后院,也隔开了不同的心思,你永远不知道墙那边的人在想什么,与其费神猜测,不如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
这天傍晚,沈言从空间里拿出点面粉,打算给孩子们做个馒头。刚把面团发上,就听见中院传来争吵声。是二大爷和三大爷,为了半袋煤渣吵了起来。
“这煤渣是我先看见的,凭啥你先装?”二大爷扯着嗓子喊,脸红脖子粗的。
“见者有份,你都装了大半袋了,给我留点怎么了?”三大爷也不甘示弱,手里的簸箕挥得老高。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把院里的人都引了出来。傻柱想劝,被二大爷瞪了回去:“你个小年轻懂啥,这是原则问题!”
沈言站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没什么感觉。饥荒年月,半袋煤渣确实金贵,可为这点东西吵成这样,未免太难看。他转身回屋,关上门,把外面的争吵声挡在门外。
这种争吵,他见得多了。为了一口粮,为了一块煤,为了谁多占了院里的一点地方,随时都能吵起来。人性里的自私和计较,在饥荒的放大镜下,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不同情,是觉得没必要。成年人的世界,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与其费心调解,不如敬而远之。
倒是秦淮茹,见两人吵得凶,悄悄回屋端了碗刚熬好的稀粥,递给二大爷:“二大爷,先喝点粥暖暖身子,煤渣俺家还有点,分您一半。”又给三大爷也端了一碗,“三大爷,您也消消气,邻里邻居的,别伤了和气。”
两人见秦淮茹给了台阶,又有稀粥喝,嘟囔了几句,也就不吵了。
沈言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幕,心里依旧没什么波澜。秦淮茹的处世之道,他学不来,也不想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不碍着他,他都懒得评价。
晚上,他把蒸好的馒头给槐花送去。秦淮茹正在给贾张氏擦脸,见他进来,笑着说:“沈同志,刚还跟娘说你呢,说你心善,总想着孩子们。”
贾张氏难得没耷拉脸,哼了一声:“还算有良心。”
沈言把馒头递给槐花,没多待,转身就走。他不想听这些客套话,也不想掺和她们的人情往来。对他来说,给孩子送个馒头,就像给路边的小猫喂点吃的,是本能,不是为了换什么好话。
回到屋,他坐在灯下,看着窗外的雪。雪下得不大,却把整个院子盖得严严实实,白得晃眼。前院、中院、后院的灯都亮着,像散落的星星,却彼此隔着距离,谁也照不亮谁。
沈言忽然觉得,这院子就像个小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活法。他对孩子的同情心,是因为他们还没被这社会磨出棱角;对大人的疏离,是因为他知道人心难测,与其掏心掏肺换来算计,不如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这种处世方式,或许不算热络,却让他活得踏实。他不用费心琢磨谁的话里有话,不用提防谁的算计,只用守好自己的底线,对孩子多一份心软,对大人多一份分寸,就够了。
雪还在下,院里静悄悄的,连争吵声都没了。沈言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明天醒来,他大概还会给孩子们带点吃的,还会对秦淮茹客客气气,还会懒得搭理后院的是非。
这就是他的活法,心有尺规,远近自明。在这饥荒的年月里,不算坏,也不算好,却足够让他守住自己的小日子,安安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