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蹲在四合院的墙角,看着地上那摊被踩烂的窝窝头,黄澄澄的碴子里混着泥土,像块被丢弃的破布。这是早上从公社食堂领的,昨天还能勉强捏成团,今天就稀得像浆糊,有人嫌难吃,没走两步就扔了。风一吹,窝窝头的碎屑打着旋,混着尘土钻进鼻腔,带着股发酸的霉味。
“作孽啊……”三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弯腰想把窝窝头捡起来,手指刚碰到,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上个月食堂还能见到白面馒头,吃不完的就往泔水桶里倒,谁能想到一个月不到,连这种掺了麸子的窝窝头都成了稀罕物?
沈言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见过食堂最热闹的时候——八大碗摆得满满当当,肉丸子滚在地上没人捡,孩子们拿着白面馒头当皮球踢,泔水桶里的米饭能喂饱一头猪。那时候的人,像是一辈子没吃过饱饭,眼睛里只有“抢”和“多占”,谁也没想过,这盛宴会散得这么快。
人性里的那点自私,在大锅饭的热潮里被无限放大。打饭时能多舀一勺是一勺,吃不完宁愿倒了也不会分给别人——“凭啥我辛辛苦苦排队领的,要给你?”“今天我给了你,明天谁给我?”这种念头像野草,在每个人心里疯长,到最后,浪费的粮食比吃掉的还多,泔水桶成了最“富裕”的地方。
可这富裕,是用未来的饥荒换来的。
没过多久,公社食堂的烟囱就很少冒烟了。黑板上的菜谱从“玉米糊糊、白面馒头”变成了“稀粥、咸菜”,最后干脆写着“今日无粮,明日再领”。领饭的队伍越来越长,人们的脸色越来越黄,眼神里的贪婪变成了恐慌。
“沈小子,你还有粮不?”傻柱堵在沈言门口,声音压得很低,眼眶发青,“我妈那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就喝点稀粥,腿都肿了。”他以前总把食堂的饭菜往家带,觉得吃不垮公家,现在才知道,公家的粮也是有数的。
沈言从空间里摸出两斤玉米面,用纸包好递过去:“省着点吃,掺点野菜能多撑几天。”他不敢给太多,院里的眼睛都盯着呢,若是让人知道他私藏粮食,后果不堪设想。
傻柱接过玉米面,手都在抖,千恩万谢地走了。沈言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叹气。他空间里的粮食够全院人吃十年,可他不敢拿出来——这年代,露富就是招祸,就算是分粮救人,也可能被安上“拉拢人心”“搞小团体”的罪名。
饥荒的苗头,最先从那些没有“靠山”的人身上显现。秦淮茹一家就是如此。
这天傍晚,沈言刚要做饭,就听见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像是饿极了。他推开虚掩的门,见秦淮茹正抱着槐花,眼泪掉在孩子枯黄的脸上,棒梗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空窝头壳,使劲往嘴里塞着碎屑。贾张氏躺在床上,嘴唇干裂,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咋了这是?”沈言皱着眉问。
秦淮茹见是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沈同志,家里……家里一点粮都没了。公社食堂停了,乡下的地也荒了,俺爸妈想送点红薯来,可路上被截了,说是‘私藏粮食’……”
沈言心里一沉。秦淮茹的娘家在郊区,以前还能偷偷送点粮食过来,可现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正紧,私人买卖粮食被当成重罪,连亲戚间的接济都成了“走资本主义”,谁还敢冒险送粮?
“棒梗三天没吃饱了,槐花昨天就喝了点野菜汤……”秦淮茹泣不成声,“早知道这样,当初说啥也不该把家里的铁锅捐了,现在想自己做点稀粥都没家伙事儿。”
沈言这才注意到,贾家的灶台是空的,铁锅早就被拿去“炼钢铁”了,只剩下个豁口的瓦罐,里面盛着点浑浊的水,漂着几根野菜。这就是大炼钢铁留下的“遗产”——没了铁锅,没了农具,就算有粮,也做不熟;就算想种地,也没家伙事儿。
“我这儿还有点玉米面。”沈言没多犹豫,转身回屋,用布包了三斤玉米面,又拿了个豁口的铁锅——这是他当初藏起来没捐的,“先凑合用,别让孩子饿坏了。”
秦淮茹接过东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沈同志,你是俺家的救命恩人啊!等……等将来有粮了,俺一定还你!”
“先顾眼下吧。”沈言扶起她,“别声张,自己偷偷做点吃的。”他知道,这三斤玉米面顶不了多久,可至少能让孩子多撑几天。
离开贾家,沈言的心情格外沉重。他走到胡同口,见几个孩子围着泔水桶,用树枝扒拉着里面的残渣,找到块发霉的窝头就抢着往嘴里塞,嘴角沾着灰,眼睛却亮得吓人。有个老太太拄着拐,颤巍巍地捡别人扔掉的菜根,揣进怀里,像是得了宝贝。
这就是饥荒的开始。不是突然降临的灾难,而是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熬干人的希望。先是粮食不够,然后是野菜挖光,最后连树皮、草根都成了稀罕物。那些上个月还在浪费粮食的人,现在为了半块发霉的窝头就能打起来。
院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二大爷没了往日的威风,整天蹲在门口抽烟,烟袋锅里的烟丝越来越差,最后干脆用树叶代替。三大爷算计得更精了,连掉在地上的饭粒都要捡起来吃掉,还跟人吹嘘“一粒粮食一滴汗,不能糟践”。
许大茂倒是还能混上口吃的,据说他托关系从厂里弄了点粮票,可也不敢声张,每次吃饭都关着门,生怕被人看见。有天夜里,沈言用神识“看”到他偷偷往嘴里塞饼干,嘴角的渣子都不敢掉,吃完还把包装纸烧得干干净净。
这种日子,最熬人的不是饿,是人心的变化。以前院里虽然吵吵闹闹,可多少还有点人情味;现在倒好,见了面都绕着走,生怕对方开口借粮。傻柱好几次想把自己的口粮分点给秦淮茹,都被贾张氏拦着:“自家都快饿死了,还管别人?”
沈言依旧保持着低调。每天早上出去捡点野菜,中午在家煮点稀粥,晚上就着咸菜啃个窝窝头,装作跟大家一样“紧巴巴”。他空间里的腊肉、白面,连碰都不碰,那些精米白面,现在拿出来就是“罪证”。
有天,他去郊外挖野菜,见几个村民正围着一棵榆树,拿着斧头砍树枝,连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这树能活不?”沈言忍不住问。一个村民头也不抬地说:“人都快饿死了,还管树活不活?剥了皮能磨成面,能多撑几天是几天。”
沈言看着那棵被剥得鲜血淋漓的榆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这就是饥荒最可怕的地方——它能让人忘记敬畏,忘记底线,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回到院里,他见秦淮茹正抱着槐花在门口晒太阳。孩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睛却很大,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的飞鸟,像是在想那能不能吃。秦淮茹见了沈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知道沈言也不容易,不好意思再开口。
沈言没说话,从兜里摸出两个烤红薯,塞给槐花一个。红薯是他用空间里的种子种的,不大,却热乎乎的。槐花接过红薯,看了看秦淮茹,见她点头,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皮都没吐。
“从地里挖的,不多,给孩子垫垫肚子。”沈言低声说。秦淮茹眼圈一红,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沈言知道,这点红薯救不了急,可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在这大饥荒的年代,每个人都在挣扎,他能守住自己的底线,能帮一把身边的人,就已经尽了力。
夜幕降临,四合院安静得可怕,连狗吠声都听不到了——饿极了的人家,早就把狗杀了吃肉。沈言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一片沉重。他知道,这饥荒才刚刚开始,更难的日子还在后面。那些被浪费的粮食,被毁掉的铁锅,被荒芜的土地,终究要让这代人用最痛苦的方式来偿还。
他摸了摸炕洞深处的樟木盒,里面的粮票和粮食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沉睡的希望。他不知道这希望能支撑多久,只知道自己必须守住它,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在饥荒中挣扎的、像秦淮茹一家一样的普通人。
窗外的风越来越冷,吹得窗纸“哗哗”作响。沈言裹紧了被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明天,他还得早起去挖野菜,还得装作和大家一样艰难,还得在这饥荒的余烬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点微弱的火苗,等待着春天的到来。而这等待,注定漫长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