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站在四合院的门楼底下,望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总觉得那颜色里掺了些不寻常的光。胡同口传来叮当的敲击声,夹杂着“大炼钢铁”的口号,像无数根针,扎在这深秋的宁静里。他刚从乡下回来没几天,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潮裹住了——院里的空地上搭起了土高炉,二大爷拿着个小锤,正指挥着孩子们把家里的铁锅、铁盆往炉子里扔。
“沈小子,发什么呆?快把你家的铁器拿出来!”二大爷嗓门洪亮,额头上裹着块红布,像戏台上的花脸,“这是响应号召,人人有责!咱家的高炉要是能炼出钢,年底就能评先进!”
沈言没动。他屋里确实有几件铁器:一把用了多年的菜刀,一个铁皮暖壶,还有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铁制台灯。这些东西现在都成了“宝贝”,是土高炉的“口粮”。可他知道,这些杂七杂八的铁器扔进土高炉,炼出来的不是钢,是一堆没用的废铁。
“我家没多余的铁器。”沈言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不是不配合,是不能配合——这股热潮太邪乎,邪乎得让人心里发慌。
二大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沈言,你这话就不对了!全院就你家最消停,别人都把铁锅捐了,你留着菜刀想干啥?”他这话一出口,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三大爷扒拉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按人头算,沈家至少得捐三斤铁,少一两都不公平。”
傻柱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拎着个豁口的铁锅:“沈老弟,别犟了,捐了吧。我这口锅用了五年,不也照样扔?”他把铁锅往土高炉边一放,“咣当”一声,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沈言看着那口锅,锅底的烟垢厚得能刮下一层,边缘的豁口是傻柱当年跟人打架时砸的,现在却要被扔进炉子里,烧成一摊废铁。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屋,拿出那把菜刀:“就这一件,多了没有。”
菜刀是他刚重生时买的,磨得锃亮,能映出人影。二大爷接过菜刀,掂量了两下,脸上才露出点笑:“这还差不多,算你识大体。”他把菜刀扔进炉子里,火苗“腾”地窜高了一截,映得他脸上红光满面。
沈言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屋。关上门,他才发现手心全是汗。神识悄无声息地铺开,能“听”到土高炉里铁器融化的滋滋声,能“感”到院里人心里的躁动——有兴奋,有盲从,还有一丝藏在深处的不安。
这股“大炼钢铁”的热潮,像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人晕头转向。胡同里的土高炉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烟囱里的黑烟遮天蔽日,连太阳都成了灰蒙蒙的一团。男人们放下锄头、扳手,拿起铁锤、风箱;女人们停下针线、锅铲,端着铁屑、煤炭往炉子里添。没人再关心地里的庄稼,没人再惦记家里的存粮,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土高炉里的“钢”,好像那是能点石成金的宝贝。
而与此同时,公社的大锅饭正处在最“风光”的阶段。头一个月,食堂的烟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冒烟,顿顿都是玉米糊糊管够,偶尔还能见到白面馒头。有些条件好的公社,甚至摆起了“八大碗”——炖肉、炸丸子、蒸蛋……油香能飘出二里地,引得十里八乡的人都往那跑。
沈言跟着一大爷去邻村开“现场会”时,亲眼见过那场面。食堂的院子里摆了几十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摞着大碗,肥肉片子在碗里颤巍巍的,油星子顺着碗沿往下滴。社员们敞开肚皮吃,有人端着碗在桌子间窜,见啥夹啥,嘴里还喊着“不吃白不吃”。
一个老农端着碗炖肉,往嘴里塞得满嘴流油,见了沈言,含糊不清地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管他以后咋样,先吃够本再说!”他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可眼睛还在盯着别人桌上的丸子,盘算着要不要再去抢两个。
沈言看着那满桌的荤腥,心里却凉飕飕的。他知道,这些肉、这些面,都是从公社的粮仓里硬抠出来的,是寅吃卯粮,是提前透支了明年的口粮。现在吃得越欢,将来饿肚子的时候就越惨。
可没人愿意想将来。就像院里的二大爷,白天在土高炉边挥汗如雨,晚上就去公社食堂抢着打饭,每次都把搪瓷缸子塞得满满当当,回来还跟人炫耀:“今天的肉丸子管够,我吃了二十多个!”
三大爷更精明,每次打饭都带着个小布袋,表面上只打一碗糊糊,暗地里却把藏起来的窝头、咸菜往布袋里塞,晚上躲在屋里偷偷吃。他跟沈言说:“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傻小子,学着点,不然将来有你饿肚子的时候。”
沈言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年代的人,活得比谁都通透。他们或许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骨子里的精明一点不少。知道大锅饭的好日子长不了,就趁着能吃的时候多吃点;知道大炼钢铁是瞎折腾,却也跟着起哄,免得被人扣上“落后”的帽子。
这种精明,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狡黠。就像地里的野草,不管上面压着多大的石头,总能找到缝隙钻出来,拼命往上长。
可这股热潮带来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了。地里的玉米熟了,没人收割,任由籽粒掉在地里;菜园里的白菜黄了,没人打理,被虫子啃得千疮百孔。公社的粮仓渐渐空了,大锅饭的糊糊越来越稀,别说八大碗,就连白面馒头都成了稀罕物。
有天早上,沈言去公社食堂打饭,见排队的人吵了起来。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哭着说:“我家娃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就给这么点糊糊,怎么活啊?”打饭的大嫂也红了眼:“粮仓见底了,我有啥办法?总不能把我身上的肉割下来给你娃吃!”
沈言看着那妇女怀里的孩子,小脸蜡黄,眼睛都睁不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他从空间里摸出块红糖,悄悄塞给妇女:“给孩子冲点水喝,能顶一阵子。”妇女愣了一下,抱着孩子给沈言磕了个头,转身就跑,生怕被人看见。
回到院里,他见二大爷正蹲在土高炉边唉声叹气。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一摊黑糊糊的废铁,像块丑陋的疤。“炼了半个月,就出这么个玩意儿。”二大爷的声音里满是沮丧,额头上的红布也蔫蔫地耷拉着,“上面来人说了,这不是钢,是废料,让我们拆了高炉,回去种地。”
可地怎么种?错过了收割的季节,地里的粮食所剩无几;农具都被扔进了高炉,连把像样的镰刀都没有。这就像一场热闹的宴席,大家胡吃海塞,杯盘狼藉,等到散场时才发现,不仅没吃饱,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傻柱把最后一口糊糊倒进嘴里,咂咂嘴说:“还是以前自家做饭好,想吃稠的就多放把玉米面,想吃稀的就多添点水,不用跟人抢。”他这话一出,院里的人都沉默了。是啊,以前日子苦,可心里踏实;现在看似热闹,却像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
沈言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土高炉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问号。他知道,这场“盛宴”快要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地里没粮,家里没锅,每个人都得为当初的“精明”付出代价。
风卷着炉灰吹过,迷了人的眼。沈言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屋。他得把空间里的粮食再藏得严实点,把那口舍不得捐的铁锅擦得亮一点——在这风雨飘摇的年代,能守住一口锅,守住一捧粮,或许就是最大的安稳。
土高炉的烟囱还立在那里,却再也不会冒烟了。它像个沉默的纪念碑,见证了这场荒唐的热潮,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寒冬。而四合院的人们,在短暂的狂欢之后,终于要面对现实的冰冷,开始为填饱肚子而奔波,为活下去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