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日子在一种绷紧的、虚假的平静中流逝,仿佛暴风雨前沉闷的低压。斯内普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始终紧闭,像一道封印,将曾泄露出的婴儿啼哭与家养小精灵的啜泣彻底隔绝。
然而,压力并未消散,只是转而向内,淬炼成了更锋利的冰刃。
斯内普本人就是这变化的体现。他像一座内部岩浆奔腾却被强行封住火山口的山峦,周身散发的并非炽热,而是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低温怒火。每一次大脑封闭术实践课,都成了这怒火的宣泄渠道。
他的攻击不再带有任何“教学”的意味,变得纯粹而冷酷,如同精密的手术刀,专挑精神壁垒最薄弱处下刀。那根魔杖仿佛成了导流管,将“papa”事件带来的失控感、被意外窥探的羞耻与愤怒,以及后续记忆互换留下的难堪,全部化作冰冷的精神冲击,一股脑地倾泻向埃德里克。
埃德里克沉默地承受着这场无声的风暴。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斯内普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修复被接连打破的边界的方式。他只能将全部心神投入防御,把从《心灵之镜》和古老手稿中学来的技巧催发到极致。
这天课后,阴冷的空气似乎比往常更滞重。埃德里克照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
斯内普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驱逐他。男人站在壁炉前,黑袍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跳动的火焰在他身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晕。他望着那团火,片刻后,以一种异常平静,却因此更令人不安的语调开口:
“布莱克伍德。”
埃德里克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斯内普缓缓转过身,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权衡利弊后的、冰冷的决断。“我注意到,你那过盛的感知力,以及……某种探究倾向,并未因之前的教训而收敛。”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这很危险。尤其在于,它可能波及……那个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
他没有提名字,但两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你需要明白,”斯内普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好奇’,你每一次不受控的越界,可能带来的后果,远比你想象的严重。不仅仅是触怒我。”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埃德里克,“为了确保你彻底理解这一点,我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澄清。”
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暖意的弧度,近乎残忍。“你必须亲眼看看,你所窥探的领域,其源头究竟是何等模样。你必须知道,你轻率‘触碰’的东西,承载着怎样的过去,以及我们为何必须……划清界限。”
不等埃德里克回应,斯内普的魔杖已然抬起——却未指向他,而是决绝地抵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坚定,仿佛个人隐私与自尊在更重要的目标面前,皆可牺牲。
一缕银蓝色的记忆丝线被强行牵引而出,比埃德里克上次被动捕捉到的更浑浊、更痛苦,在空气中颤栗着,散发着劣质酒精、无尽争吵与冰冷绝望的气息。
埃德里克瞳孔骤缩。(他要给我看他的记忆?!主动地?!)
这太反常了!斯内普这种将隐私视若生命的人!但瞬间,他明白了——这是为了那个孩子。斯内普对小斯内普的保护欲,此刻压倒了一切,包括他对自己不堪过往的守护。这不是分享,这是一场以自身痛苦为教材的、极端严厉的警告,旨在从根本上扼杀任何可能危及那个孩子的“危险好奇”。
“看仔细了,布莱克伍德。”斯内普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容置疑,“看清楚,然后永远记住——有些界限,不容逾越。你必须明白,哪些黑暗……最好永远远离。”
话音未落,那缕承载着沉重过去的记忆丝线,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埃德里克的眉心!
轰——!
埃德里克甚至来不及构筑任何防御,意识便被猛地拽入了一个冰冷、灰暗、充满压抑的世界。
蜘蛛尾巷的旧宅,破败、阴森。空气粘稠,混杂着贫穷的馊腐、墙体的霉味和刺鼻的廉价酒精。光线吝啬得可怜,仅够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亮绝望——唯有窗外的夜空,还缀着几颗微弱的星,透过破洞的窗纸,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像撒在泥泞里的碎钻。
一个瘦小的黑发男孩,像受惊的幼兽,蜷缩在楼梯下的储物间或窗帘的阴影里。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黑色的眼睛过早地盛满了警惕与沉寂。
男人的怒吼震荡着狭小的空间:“……阴沟里的日子!全是你们!全是你们的错!” 陶罐被狠狠掼碎,碎片四溅,浑浊的液体溅湿了墙角的旧布,也溅湿了那片落在地上的星光残影。男孩猛地一颤,将自己缩得更紧,死死抱住怀里那个脏兮兮、缺了胳膊的旧玩偶,黑眼睛里是习以为常的警惕,没有眼泪,却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袋,攥紧了那块磨得光滑的星星鹅卵石。
女人像一抹褪色的影子,她的头发总是松散地耷拉着,面容疲惫却依旧挺着脊背,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成施法的起手式。面对丈夫的咆哮,她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肩膀微微塌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眼底偶尔翻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魔法”与“远方”的残存向往。
……
争吵过后,她常常独自蜷在厨房的角落,或者对着斑驳的墙壁默默流泪。
男孩悄悄动了动,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块星星鹅卵石。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这块石头是他的秘密礼物?
他就那样缩着,直到夜深。当老鼠在墙板后窸窣作响,当整个屋子终于陷入死寂,他才敢偷偷摸出一本边缘卷曲、纸页发黄的旧魔法入门书,借着微弱的月光与星光,用气音念着上面的字符。星星鹅卵石被他放在书页旁,冰凉的触感贴着纸页,仿佛能借着那点微光,将魔法的力量,与星空的希望,一并吸进心里。那些古怪的符号,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而那片星空,是他唯一能遥望的远方。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埃德里克的感知。没有直接的暴力,但日复一日的忽视、冰冷的言语、被视为累赘的氛围,以及深入骨髓的孤独,像毒气般无声侵蚀,将童年的温暖与希望冻结、碾碎。
埃德里克身体难以自控地一晃,脸色苍白。他不仅仅是“看到”了,他几乎是“体验”到了那种压抑。此刻,他才真正触碰到西弗勒斯·斯内普那身坚冰与尖刺下的内核,理解了那个被静音咒守护的、会呼唤他“papa”的幼小生命,对他而言意味着何等绝对不容有失的救赎。
他也彻底明白了斯内普此举的全部重量。这远不止是警告。这是一次基于保护欲的、残酷的预防性教育。斯内普在用自己最不堪的过去,为他划定一条绝对不可跨越的红线,所有可能指向小斯内普的过度好奇,都必须在这份沉重的“真相”前止步。为了那个孩子,斯内普不惜撕开自己的旧伤疤。
记忆的洪流退去,埃德里克的意识重重摔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肺叶却仿佛仍充斥着蜘蛛尾巷那污浊冰冷的空气,带着霉味和绝望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