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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依旧伫立在壁炉前,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黑曜石雕像,冷冷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段撕裂灵魂的记忆表演与他毫无干系。只有那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条,和那只握着魔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了这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与再次撕开旧伤口的剧痛。这番“展示”,无疑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残酷博弈。

“现在,”斯内普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比之前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竭力压制后的、细微的颤音,那是精力与情绪双重透支后的痕迹,“你……满意了吗?布莱克伍德?”

埃德里克抬起头,目光径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燃烧着冰冷余烬的黑眸。他没有回避,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斯内普预想中的恐惧、廉价怜悯或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沉淀下来的冰冷……理解,甚至是一种穿透了表象的了悟。

他理解了那份刻入骨髓的孤独与由此催生的防御本能,理解了“papa”一词为何能引发山崩海啸——那不仅仅是一个称呼,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为自己窃来的、微弱却不容有失的光,是绝不容许任何意外惊扰的绝对领域。

良久,埃德里克才缓缓开口,声音因方才的精神冲击而略显沙哑,语调却异乎寻常的平稳:“我并不感到满意,教授。”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语,然后清晰地补充道,目光沉静如古井,“但我理解了。”

斯内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这个回答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他预想了退缩、恐惧、或许还有令人作呕的同情,唯独没有这种……近乎平等的、冰冷的“理解”。这反应像是一记软绵绵的、却精准卸掉所有力道的反击,让他积蓄的、准备迎击各种激烈反应的怒火,仿佛撞上了一堵吸收所有能量的深潭。

埃德里克不再多言,微微欠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这一次,他的脚步踏在地窖的石板上,稳定而清晰,没有一丝迟疑或慌乱。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黄铜门把的瞬间,斯内普的声音再次从身后追来,依旧包裹着冰冷的外壳,但那尖锐的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些许,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愤怒都已燃烧殆尽的疲惫,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

“……约束好你的感知。布莱克伍德。”他顿了顿,仿佛吐出接下来的词句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大脑封闭术……下周继续。”

埃德里克放在门把上的手,有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是,教授。”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空间。

埃德里克没有立刻迈开脚步,指尖在冰凉的门板上停留了片刻——门内,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可闻,似乎还混合着斯内普刻意压低的、略显粗重紊乱的呼吸声。他轻轻吁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才转身踏入地窖昏暗的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在古老的石墙上投下晃动的、扭曲的影子,恰好落在他下意识攥得微紧的手背上。

办公室内,斯内普独自站在壁炉前,跳动的火焰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投下明暗不定、摇曳闪烁的光影。他缓缓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苍白修长、却刚刚抽取了痛苦记忆的手指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过程中冰冷的、带着自毁意味的触感。

(理解了?)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嗤笑,那笑声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苍凉。

(你又能理解什么?)

但在他心底某个被坚冰层层覆盖的角落,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防御,似乎因为对方那异常平静的、不带任何评判与施舍色彩的“理解”,而悄然裂开了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坚决不愿承认和审视的缝隙。

埃德里克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门把手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莫名地,这感觉与他童年记忆中那间漏风阁楼里、木箱改造的婴儿床边缘的温度重合了起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烁着刚才看到的记忆碎片。

他忽然想起自己五岁时的某个冬夜:父母又一次捧着那本破旧的魔法手稿熬夜研究,家里的暖气早已罢工,兄姐们挤在唯一一张还算温暖的床上互相取暖,他则攥着那件袖口被母亲细心缝上了银线(据说能微弱增幅魔力感知)的旧外套,独自坐在冰冷的桌边,听着母亲压低声音充满期待地说“再试一次,埃德里克说不定能感觉到什么”。那时,他故意让牙齿轻轻打颤,小声说“好像……有点暖了”,母亲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亮,竟像极了斯内普记忆里那几颗穿透乌云的星子,只是那份光芒,是他当时用冻得几乎发僵的小小肩膀,硬生生支撑起来的假象。

走廊壁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在石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他想起二哥阿尔伯特为了让餐桌上的“盐罐能自己动一下”,偷偷在桌腿下垫了半张几乎看不见的纸片,每次“施法”前都要提前趴在地上算好角度;想起大姐克拉丽莎为了调配出“看起来像魔药”的苏打水,指尖被冻伤了好几处却始终没吭一声,只说“这样气泡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那些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小心翼翼维护着某种幻象的日子,与斯内普蜷缩在蜘蛛尾巷储物间里、依靠一本破旧魔法书寻求慰藉的模样,本质上其实并无不同——不过是他靠着兄姐们编织的、充满破绽的小把戏勉强支撑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家”,而斯内普,则是靠着自己从文字中汲取的、微弱的知识火光,独自撑着他那方充满绝望的天地。

他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蜘蛛尾巷记忆带来的、那种混合着霉味与绝望的沉重感,但他心中并未涌起半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可怜吗?或许吧。

不,或许不该用这样的字眼。

当他凝视着记忆中那个蜷缩在储物间的男孩,当他想起自己袖口上那根细细的银线,埃德里克忽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在看不见光的深渊里,人们能抓住的,从来不是他人施舍的绳索,而是自己摸索到的、任何一点能够硌疼掌心的东西。

半块鹅卵石,一本破书,一个残缺的玩偶。

一根银线,一个谎言,一场精心维持的幻象。

斯内普选择了尖刺与毒液,将自己封存在坚冰之下。

他选择了伪装与算计,将真实的自我深深掩埋。

这无关对错,甚至与坚强或懦弱无关。这只是溺水之人,在沉没前,所能做出的唯一反应。他们紧紧攥住的,不是救赎,仅仅是下一口呼吸的权利。

而他与斯内普之间,横亘着的并非怜悯,而是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那是看清彼此手中那点可怜依托后,产生的、冰冷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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