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短暂联手
城隍庙残塔的短暂会面,如同投入激流中的石子,虽未立刻改变大局,却在玄心与苏墨染之间,系上了一条若有若无、基于共同利害与微妙信任的丝线。碎纸片上的信息指向明确——“盟主府书房暗格”有假,真正的信物或许在“他”手中,而神秘的“影堂”更是如同幽灵般潜伏在暗处。
玄心知道,单凭自己,想要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局中,迅速找到真正的信物下落,并查明“影堂”底细,无异于大海捞针。苏墨染虽然处境危险,但她对魔教内部、以及对那批军械事宜的了解,远超自己。此刻,再次合作,是最高效、也最现实的选择。
回到车马店后,玄心并未立刻行动。他需要时间消化新线索,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再次联系苏墨染,提出具体的合作探查计划。直接再去城隍庙残塔显然风险太大,两人约定的通过车马店传递隐晦消息的方式,也需要时间安排。
然而,就在玄心思考如何传递消息的次日傍晚,那熟悉的、头戴斗笠的“脚夫”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送饭的队伍中。这一次,他递来的食盒碗底,粘着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
“三更,老地方。”
苏墨染竟主动提出了再次会面,而且如此急切!看来,她也从其他渠道得到了新的信息,或者遇到了紧急情况。
玄心不再犹豫,将纸条销毁,静待夜色。
子时三刻,玄心再次潜行至城隍庙废墟。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远远便绕行观察,确认没有埋伏或跟踪,才悄然进入残塔。
塔内,苏墨染已然等候。她依旧是一身便于夜行的紫衣,面纱未除,但眼神中透着一股罕见的焦灼与凝重,显然心事重重。
“和尚,你来了。”苏墨染见到玄心,似乎松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快速低微,“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得到消息,盟主府那边,‘影堂’的人可能已经盯上了书房,甚至可能今晚就会有所行动。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弄清楚书房暗格的秘密,或者找到关于‘他’和真正信物的线索!”
“消息可靠?”玄心沉声问。
“七成把握。”苏墨染道,“是我在教中……一个极隐秘的线人冒死传出的只言片语整合出来的。‘影堂’行事诡秘狠辣,一旦他们先得手或察觉,我们再想追查,就难如登天了。”
玄心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断:“好,依你之言。今夜再去盟主府。不过,目标不仅是书房暗格。既然可能有假,我们需扩大搜索范围,寻找任何可能与信物、‘影堂’或‘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也是此意。”苏墨染点头,“但盟主府经昨夜一闹,守卫必定更加森严。皇甫雄老奸巨猾,说不定还布下了什么陷阱。”
“所以,我们需更加小心,速战速决。”玄心目光扫过塔外凄迷的月色,“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离,不可纠缠。”
苏墨染眼中闪过一丝赞同,随即道:“我精通一些机关暗锁之道,也对迷香药物有所了解,或可派上用场。你武功怪异,身法奇特,负责警戒和应对突发情况。我们分头潜入,在书房楼外汇合,如何?”
简单的分工,却是基于对彼此能力的初步了解与信任。
“可以。”玄心没有异议。
两人不再耽搁,稍作准备,便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一前一后,朝着盟主府邸的方向疾掠而去。
今夜盟主府的防卫,果然比昨夜森严了许多。不仅巡逻的护卫队增加了频率和人数,一些关键位置还增设了暗哨。府内灯火也比往常通明了些许。
然而,这难不住玄心和苏墨染这等高手。玄心凭借《醉罗汉拳》中诡异的步法和超卓的轻功,在屋脊阴影间如同鬼魅般穿梭,巧妙地避开了数拨巡逻队和暗哨的视线。苏墨染则更显诡异,她似乎使用了某种能暂时降低存在感、混淆视觉的奇异药物或功法,身形飘忽不定,时而融入墙壁阴影,时而仿佛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数丈之外,竟是丝毫不逊色于玄心。
两人如同竞赛般,各自施展手段,竟在几乎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书房楼阁附近,藏身于昨夜玄心曾栖身过的那株古树阴影之中。
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对彼此身手的认可。
苏墨染指了指二楼那扇窗户,又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玄心看懂,意思是:她先上去探查机关暗锁,玄心在外警戒,若有异常,以特定方式示警。
玄心点头,示意她小心。
苏墨染不再犹豫,身形一展,如同紫色的灵蝶,轻巧地沿着墙壁攀援而上,竟比昨夜那黑衣人还要迅捷无声。她很快抵达窗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先仔细观察窗框和周围墙壁,似乎在检查是否有新设的陷阱或警报机关。片刻后,她才用一根纤细的金属丝,小心翼翼地拨开窗闩,推开一条缝隙,侧身滑入。
玄心则屏息凝神,伏在古树高处的枝桠上,将自身气息与枝叶融为一体,《般若静心咒》运转,心神空明澄澈,感官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庭院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书房内一片漆黑寂静,苏墨染似乎尚未找到暗格,或者正在破解什么机关。
就在玄心估算着时间,考虑是否发出约定信号催促时,忽然,他耳廓微动!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夜风或虫鸣的“沙沙”声,从书房楼阁另一侧的假山方向传来!那声音极其隐蔽,若非玄心此刻心神高度集中,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来了!而且,听这声音,来者轻功极高,且刻意隐藏了行迹!
是“影堂”的人?还是府中的高手?
玄心心中一凛,不及细想,立刻按照约定,从怀中取出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石子并非射向书房窗户,而是射向了楼下庭院中一丛茂密的月季花丛,发出“噗”一声轻响。
这是约定的“有情况,谨慎”的警示信号。
几乎在石子落地的同时,书房窗户内,一道紫影如同受惊的夜鸟,疾掠而出!苏墨染的反应快得惊人!
然而,就在苏墨染身形刚刚落在楼下地面,尚未站稳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假山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苏墨染!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带起一股阴冷刺骨的劲风!
此人显然早已潜伏在侧,就等着书房内的人出来!而且,他选择攻击的时机和角度,都狠辣刁钻到了极点,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杀手!
苏墨染身在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黑影扑中!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怒,玉手一扬,几点幽蓝的寒芒已疾射而出,直取黑影面门!
然而,那黑影似乎对她的毒术暗器早有防备,身形在空中诡异地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寒芒,去势不减,一只泛着乌光、指甲奇长的手爪,已然抓向苏墨染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的佛号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响!并非为了震慑,而是玄心在吐气开声,将全部力量灌注于接下来的动作!
他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从古树上疾扑而下!不是轻功飘落,而是将《醉罗汉拳》中“罗汉撞山”的刚猛霸道,与自身冰火内力催发到极致,合身撞向那黑影的侧翼!
这一下,毫无花巧,纯以雄浑内力与搏命气势取胜!玄心算准了那黑影全力扑击苏墨染,自身侧翼必然空虚,且绝难在瞬间回防!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树冠中还隐藏着如此一个高手,且一出手便是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他若要继续攻击苏墨染,必然被玄心这雷霆万钧的一撞重伤甚至毙命!
电光石火间,黑影做出了选择。他猛地收回抓向苏墨染的手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急旋,同时另一只手反手拍出,试图抵挡玄心这凶猛一撞。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鼓!
玄心只觉一股阴柔却歹毒无比的劲力顺着对方手掌传来,试图侵蚀经脉,但他体内的冰火太极漩涡骤然加速,冰寒与灼热两股内力瞬间将那股阴毒劲力绞散!同时,他蓄满的刚猛力道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对方身上!
黑影闷哼一声,身形被撞得踉跄后退数步,脚下青砖碎裂!显然吃了小亏。
而苏墨染也借此机会,身形飘落,稳稳站定,与玄心并肩而立,面纱下的眼眸惊魂未定,但看向玄心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走!”玄心低喝一声,没有丝毫恋战之意。方才交手虽短,但他已感觉到这黑影内力阴毒,招式诡异,且周围很可能还有同伙。一旦被缠住,惊动府中大队护卫,后果不堪设想。
苏墨染也知利害,毫不犹豫,与玄心同时身形暴退,朝着来时的围墙方向疾掠!
那黑影似乎并未受太重的伤,见两人欲走,眼中凶光一闪,就要追击。
然而,玄心在后退途中,头也不回,反手便是数道凝聚了《金刚微言》震劲的指风,如同无形的利箭,射向黑影身前地面和可能追击的路径!
指风虽不致命,但蕴含的穿透与震荡之力却足以阻滞追兵,且无声无息,不会立刻引发巨大声响。
黑影被迫身形一顿,挥掌拍散指风,就这么一耽搁,玄心与苏墨染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围墙之外。
他站在原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幽光闪烁,却没有立刻去追,也没有发出警报,只是缓缓活动了一下被玄心撞得有些发麻的手臂,低声自语,声音嘶哑难辨:
“冰火同源……古怪的和尚……还有那妖女……有趣……”
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地面的阴影般,悄然消失在了假山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盟主府外,两条黑影在街巷中疾驰,直到远离府邸范围,确认无人追踪,才在一处僻静的巷角停下。
苏墨染微微喘息,显然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搏杀,让她心绪难平。她看向玄心,眼神复杂:“和尚,刚才……多谢了。”
若非玄心那不顾自身安危的雷霆一击,她即便能躲开致命一击,也必然受伤,难以脱身。
玄心摇了摇头,气息也已平复:“苏施主不必客气。方才那人,可是‘影堂’的?”
“十有八九。”苏墨染心有余悸,“身手诡谲,内力阴毒,且潜伏隐匿之术极高明,与传闻中‘影堂’的行事风格很像。他们果然已经盯上书房了!”
“看来我们的判断没错。”玄心沉声道,“书房内,或许真的已经没有关键之物,所以才被‘影堂’重点关注,甚至设伏。”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搜寻暗格。”苏墨染有些懊恼,“只匆匆看了几眼,那暗格位置确实隐秘,但似乎有近期被开启过的痕迹,里面是空的。”
玄心若有所思:“无妨。今夜虽未得手,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确认了‘影堂’的存在和其部分手段,也试探出了盟主府对此事的反应——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府中护卫却并未大规模出动,只有零星几人朝书房方向张望了一下便归于平静,这很不正常。”
苏墨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冷笑道:“看来,这位皇甫盟主,和‘影堂’之间,恐怕也不是那么清白。要么是默许,要么是……相互利用,甚至相互忌惮。”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这潭水越来越浑。
“接下来怎么办?”苏墨染问道,“‘影堂’已经警觉,盟主府暂时是不能再去了。那真正的信物,还有‘他’,又该如何查起?”
玄心沉吟片刻,缓缓道:“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既然直接从盟主府和‘影堂’身上难以突破,不妨从与之相关的人或事入手。比如……那位在寿宴上出现的华服公子,还有与他交好的几位朝廷官员。又或者,从魔教内部,查查关于‘影堂’和那批军械最终流向的更详细信息。”
苏墨染眼睛一亮:“你是说,从外围撕开口子?华服公子那边,我可以想办法动用一些以前在教中经营的关系去打听,虽然风险很大。至于教内关于军械的详细情报……我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不急。”玄心道,“我们分头行动,保持联系。但务必小心,‘影堂’的人恐怕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尤其是苏施主你,幽冥卫的追杀未停,如今又多了‘影堂’这个更可怕的对手……”
苏墨染闻言,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与决绝:“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我苏墨染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倒是你,和尚,你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玄心双手合十,月光照亮他平静而坚定的侧脸:“阿弥陀佛。既见不平,岂能闭目?既知阴谋,岂能袖手?此乃贫僧修行路上必经之劫,亦是应尽之责。”
苏墨染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是低声道:“那好,各自小心。老方法联系。”
言罢,紫影一闪,率先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玄心独立巷中,回味着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以及苏墨染最后那复杂的眼神。
短暂的联手,虽然未能达成最初目标,却让他对这错综复杂的局势有了更深的了解,也与苏墨染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基于生死与共的、更为坚实的信任纽带。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但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可以有限信赖的同伴,心中反而踏实了许多。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新的博弈,又将开始。而他,也将继续在这修罗场般的金陵城中,追寻真相,践行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