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三哥哥自是大欢
段满枝没耽误，自军营处回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直奔北院儿，她必须得在姜全献找上门之前解决掉这件事情。
而现下段振儒恰好不在家，她便只先行试试柳氏的态度，倘若能说服一个，另一个便也没什么难度了。
她去时，柳氏午枕刚刚起来，姝惠正在屋子里头给她梳妆。
“母亲安康。”
见其进来，柳氏立马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来，坐这儿，今个儿怎么知道过来陪母亲说说话了？”
段满枝顿时努嘴蹭着她的肩膀，“母亲这般说，倒好似枝儿平日里不孝顺似的。”
柳氏只乐呵呵的笑，一手摸着她的脸颊，又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发，让姝惠给她挽了个简单的髻子便打算起身，“你姝惠姐姐今天特地煮了绿豆汤，糯的很，晌午前便已经拿了冰块儿镇着，想来这会儿已经凉透了，正好喝了解解热，瞧你那满头大汗的。”
“是，奴婢这就去取去。”
姝惠笑着出了屋子，柳氏却是坐到桌边，抬手招她过来，“听闻你早上急匆匆出了府，午膳也没回来用，娘还担心你是出了什么事儿呢，想来现下来找我，也不只是为了过来陪我说说话的。”
这柳陈浔不愧是司督鉴总司的女儿，自她进屋起都还没半刻钟呢，却是已经被她三两眼给看破了去，颇得她外祖父的真传。
段满枝闻言顿时便笑，提了裙摆挨着她坐下，解了桌儿上她刚刚带过来的杏仁儿饼打开，“春迟小楼现做的，香着呢。”
柳氏只嗔怪的瞪她一眼，笑着接过那糕饼咬了一口，“说吧。”
段满枝赶忙清了清嗓子，又理了理裙摆，毕竟也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儿，没什么经验，更何况还是对着家教极为严格传统的柳陈浔，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枝儿确实想要请教母亲一件事儿。”她扭头，只见柳氏正笑眯眯的看她，和蔼的很，却叫她没来由的更加紧张了些，“咳…不知母亲对断袖余桃之事怎么看？”
那柳陈浔闻言只一顿，剩下的半块儿杏仁儿饼搁在嘴边，盯着段满枝半晌儿方才重新嚼了两下，随即有些懊恼的垂了垂眉眼，轻叹一口气来，“早知如此，当初太后指婚之时，我跟你爹爹便该强硬些，当即拒了的。”
？
为何又忽然扯到她的婚事上了？
柳氏见其面上不解，顿时也是疑惑，“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母亲是指什么？”
“自是你与十一皇子的婚事。”她说罢扬眉，些许自责的拍她的手背，“你如此问，难道不是因为不愿履行婚约，便想假借这断袖余桃的由头拒了这门亲事？只是这门婚是太后亲自定下的，若想退了它去，只是如此的话，怕也不大容易，毕竟先前京中从未有过如此传闻。”
段满枝听罢只有些哭笑不得，正打算解释呢，却又见柳氏陡然皱起了眉头，一双凤眼圆睁着看她，像是讶然，“难不成…你不是在跟为娘说笑，是当真喜欢上女子了？是什么人？怎的如此突然？对方又是哪家小姐？莫非是享胤王府的那位？我便瞧她三天两头的跑来找你，还总给你递帖子唤你出去，现下想来，倒也的确是太过频繁了些，不过先前为娘确也是没往这处想过，如今你一提，我便想起来了。”
她母亲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话密的很，想象力又是极其丰富的，段满枝全然插不上嘴，便只得等她尽数说完了，这才有些无奈的看她，“母亲莫急，误会了，都误会了，窕蓉姐姐是枝儿的朋友，没这关系。”
况且她还对段维宽有意呢，哪儿能抢了自家大嫂嫂？
“也不是想借此拒婚？”柳陈浔依旧有些怀疑。
“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她顿觉疑惑，却也不像是松上一口气的样子。
“母亲只说，是如何看待此事的？”段满枝也不答她，非是要先将柳氏的态度给弄明白不可。
柳陈浔只思索一会儿，“自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古往今来也没的什么人敢在明面儿上光明正大的诉说如此情意，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帝王也难逃要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的，倘若被有心之人断章取义，以文害辞，怕是往后闹个灾荒洪涝的，都得怪在这上头。”
段满枝顿时拧眉，便跟她预想中的一样，“母亲这说的尽是别人，那母亲自己呢？又是怎么想的？”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顿时便惹了柳陈浔生疑，“你今日好生奇怪，竟会对这等事情刨根问底，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儿，既不在乎外人如何说，却非要来问明白我的看法，既不是你，莫非是替谁来打探消息的？”
“哪有的事儿！”
段满枝有些心虚，故作镇定笑着打岔，这总司的女儿一双眉眼锐利起来时却也不是盖的，瞧的她险些便要败下阵去。
好在姝惠此时正推了门进来，摆上两碗冰凉的绿豆汤，还不等她松口气儿，这人儿却又被柳氏给遣走了。
她一手搅着碗里的甜汤，慢悠悠的，眼睛都没抬，面上却是严肃，“你今早是往西南方向去，司鉴在北边，你必然不是去找你大哥哥和二哥哥的，倘若是被你那些小姐妹们给叫了出去喝茶，也多是在东边那片酒楼，而西南处往外去，多是住房和铁器铺，唯一能叫你匆匆赶去的，无非是你三哥哥所在的军营。”
那柳陈浔抬眼时，段满枝只觉心下“咯噔”一声儿。
“你刚从军营回来便直往为娘这处跑，一来还问如此古怪的问题，娘便是想装个糊涂也没法儿呀。”
段满枝只“腾”的站起身，最坏的结果她都已经料想过，可柳氏现下却依旧平静，起码没有顷刻便暴跳如雷，想着立马冲去军营打断她三哥哥的腿，如此便已是难得，至少还能听得进她的话，还不算是太坏的结果。
“母亲莫要动气，且听枝儿说几句不迟，三哥哥他……”
“嘘。”她陡然打断段满枝的话，拉着人儿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面上瞧不出喜怒，到好似有几分哀伤般，“莫急，不如，先听为娘说几句如何？”
“此事如今已然没什么人儿知晓了，便是听得一些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自是不会多这个嘴，为娘今日与你说，出了这间屋子，你也得就此忘了才行。”
段满枝不明白，微微蹙着眉头，迎着柳氏的目光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总之…随机应变。
“先帝八岁为储，能文会武，自小便被太上皇寄予厚望，早前身边有个伴读，身体羸弱却很聪颖，九岁时写的文章便能叫诸多文人传阅誊抄，赞叹不已，时常有不服其年岁太小的大家少爷，自诩不凡，欲与其辩论朝堂之事，家国之事，天下之事，倒也有说的好的，可那人儿的想法和角度却都是常人难以所料的奇特与新奇，又不失稳重，绝非华而不实，言之无物，于是早早声名在外，十岁时被太上皇钦点为太子伴读，再往后便是二人日日待在一块儿，形影不离。”
段满枝顿时抬眼，诧异不已，她这是…在听柳氏跟她讲先帝年轻时的风流情事？还是男子？
“说来先帝儿时也并非像那些老臣说的那般不苟言笑，日日捂在书房里，亦是年少气盛，喜欢往外头跑，喜欢武更是大过喜欢文，可那伴读却是应了太上皇的旨意的，没法儿忤逆圣意，任由太子玩物丧志，可又拧不过先帝的脾气，况且他那身子压根儿就拦不住对方人高马大的，于是只得日日捧着本儿书跟在后头，先帝去哪儿他便去哪儿，先帝若是在教场习武，他便坐在一旁给他念书，若是在屋子里头打盹儿，他便趴在榻边一样儿的念，总之走哪儿跟哪儿，半点儿也不含糊。”
柳氏说罢叹了口气，“他如此已是尽职尽责，没了法子的法子，却耐不住当时教书的少师日日在屋里头瞧不见先帝，气的没辙，可又哪里能去罚一国储君呢？于是只得让那小伴读替他受罚，可他那身子又哪里挨的过这一顿，于是当场晕了之后又连发了好几日的高烧，昏迷不醒了，直养了小半个月才好些，待回去时，却是见那少师给他赔了礼道了歉，后头一打听，是说先帝知晓此事后当即便找去了少师那处，要他出题考证，倘若他答得好，便要他去跟那小伴读道歉，因为他学成如今，记下那些枯燥的词句与大论，全都是托了那小伴读不依不饶，只知傻傻跟在他后头的福。”
“如此一回，那二人的关系自然就好了，比起从前更是黏的很，倒是比他那些兄弟姊妹都要好些，先帝也不再日日跑去外头，该待在屋子里头时便乖乖待着，却是自己不爱看，光爱听那小伴读给他念，便是偶尔出去也多是找阴凉地儿待着，生怕一不小心便将人儿给晒晕了。”
“那时二人尚小，想来还分不太清情谊与情意之间的区别，大了之后方才隐隐察觉，当然，此事并无凭据，只说是太子宫中的小女使去书房送茶点时，瞧见那伴读先生累的趴在案子上睡着了，太子便坐在一侧，缓缓俯下头去吻了他的额角，脉脉含情，那小女使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便吓得摔了盘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开去。”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却还是传进了太上皇的耳朵里，他待先帝寄予厚望，自是不会让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轻易败坏了他的名声，于是封了消息，杀了那小女使，还有当天知情的所有下人，原本还欲降那伴读先生的罪，可却是自家儿子趁着人家熟睡，自个儿偷亲的，于是只卸了伴读先生的职，将其禁足在家中。”
“此事本该就此过去，二人都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尽是心知肚明，知晓此情难有结果，于是深埋心底，却耐不住自古帝位之争，兄弟相残，便是太上皇有意封锁了这消息，可若是有心，却还是能够打探的到，毕竟二人如此姣好的关系，朝夕相伴，伴读先生却被无缘无故的卸了职，此事本就叫人起疑，于是这一深究，也就打探到了。”
段满枝听到此处当即便拧了眉，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这后头的事，怕是为娘不说，你也能猜得到。”柳氏瞧她眉间拧起，“自是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南边闹一次蝗灾往先帝身上安，西边闹一次旱灾也往先帝身上安，还买通了钦天监的人，散播谣言，论太子此事寓为不详，以国运为要挟，企图就此将其拉下储君之位。”
“太上皇为了赌住悠悠众口，将伴读先生贬去了北边极远的旱地，路途颠簸，若其欲要回京，没人帮忙，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
“他原是如此打算，还特意告知先帝，却又禁他的足，叫他生生看着人儿远去却又无能为力，便是想要断他的念想，却不想那伴读先生羸弱的身子压根儿禁不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还没到北边，便死在半路上了，最后竟是连尸首也没带回京，就这么继续拉到旱地给埋了。”
段满枝听此眉间只拧得愈发紧，二人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一代天骄更是陨落的如此可笑，实在可惜，想来那伴读先生最后也是在悲痛中闭上眼的。
“先帝听闻此消息时面无表情，听闻便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安安静静地便走了，太上皇还以为他如今大彻大悟，终于知道最重要的终究是帝位，却不知东宫夜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听得人快要窒息，第二日一早，东宫悄悄运出去十余具尸首，尽是昨夜听见了响动的，如此灭了口，这事儿也就瞒住了，此后先帝依照太上皇的期望，继承大统，开枝散叶，如此才开始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既是全都灭了口，母亲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柳氏只摸她的头，“当初为了伴读先生方便，先帝便将其安排在东宫住，太子宫中有一位专门照顾伴读先生的小女使，当夜亦是听见响动，闻其哭声，便禁不住蹲在屋前无声啜泣起来，先帝放过了她，留她在府中，没舍得都杀了，这事儿也是许多年后被当作笑话讲来听的，毕竟那时先帝早已是威严肃穆，纤悉不苟的，论谁也不会相信他竟会为了一个男子彻夜哭嚎，几乎是异想天开的事儿，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过一过嘴也就罢了。”
段满枝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儿，许久方才抬起头来，柳氏与她说起此事，无非是想告诉她，此情无果，最后终究得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如早早斩断，可纵使她已然猜得，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争取几句。
“母亲当真无法应下此事吗？倘若…倘若结果会不一样呢？文平王爷不是先帝，他无所顾忌，谁的面子也不给，只钟情于三哥哥一人，好脸色也都放在这儿了，或许他能够护得住三哥哥，便是听得一句不好便杀一个这事儿他怕也能做的出来，最重要的是…三哥哥亦是有意……”
段满枝这话只越说动静越小，最后索性离了椅子，伏在柳氏膝头，“母亲，枝儿跟你说实话，此事枝儿并非刚刚得知，而是早就有所察觉，今早匆匆出去，便是想要确认三哥哥的心意与决心，枝儿已经将所有的弊处一股脑的全说给了三哥哥听，他亦是认真想过，这才得出的结论，那便是，他不怕。”
她说罢抬头，柳氏亦是低头看向她，极为认真，半晌儿却又陡然笑出声儿来，“你们兄妹几个，当真是拿你们没了法子了，先前宽儿亦是回来与为娘商议给你退婚一事，还说霖儿如今生了他的气，不理他了，不过此事尚且无果，他还让娘务必要瞒下你，如今你又是跑来替你三哥哥求情，这都转了一轮儿了，不过…为娘很高兴。”
“况且，娘何时说过不应此事了？”
段满枝闻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半晌儿方才回过神儿来，难以置信般看向柳氏眉眼含笑，“母亲，你这话的意思是…答应…答应三哥哥和文平王爷的事儿了？”
“是呀。”柳氏只点头，“不应要被人指指点点，最后恐还要落个悲痛欲绝，从此一蹶不振的下场，应下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一试，纵使日后受不住了，哭着跑回府里来，也总比老了之后懊恼，当初为何偏不放手一搏的要好。”
“当真！”
“当真。”柳氏只笑，“况且枝儿说的对，那左清霜是个不要命的，他无所顾忌，谁也不怕，他能护得住霖儿。”
她说罢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况且依那孩子的脾性，便是不应又如何？他早有预谋，她哪里能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比谁都来的深，便是不应，这人儿他难不成就带不走了？他连他亲爹都不怕，又哪里会怕他一个小小的候府？
“母亲英明！”
这反转来的太快，几乎与段满枝一开始所想尽数背道而驰，不过所幸结果是好的，合了她的意，也合了她三哥哥的意，太过顺利，几乎叫她禁不住扑进柳氏怀中。
“那爹爹那处？”
“他自是听娘的！”柳陈浔顿时挑眉，半晌儿又犹豫着看向怀里的乖女儿，面上些许红晕，“咳…那个什么…枝儿可知…你三哥哥跟左清霜…咳…谁为小欢？谁为大欢？”
她问这话时虽是有些不好意思，却是极为认真，段满枝只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儿来这“小欢大欢”的意思，当即一拍手掌，郑重其事的，“三哥哥自是大欢！”
这可是身为男人的尊严！谁为人父母的愿意看自家儿子在人家下头呢！
虽说这么说不大对的起左清霜，可这却有助于他二人之事顺利进行，那王爷到时候只怕感谢她都来不及，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竟…竟是如此？”柳陈浔闻言些许诧异，便连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半晌儿方才若有所思般垂下眼来嘀咕着，“看来下回那孩子来时，得待他好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