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当真是不要脸
东宫即将易主的消息传出堪堪三日有余，往姜全卿宫中送礼的人儿早就络绎不绝，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姜全献终是坐不住，第四日清晨，天边还未大亮，便已有人趁着夜色悄悄递了信件进来，谨慎的很。
段满枝晨起后方才从秋桑手中拿到那封信，打开后先是客套的寒喧，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用火一烧方才得见后头约见的时间与地点，做的比上回更为严密周详，想来姜全献现下也是急的想要动真格的了。
约见的时间便在后日，一切都在依照她的预想进行，段满枝的心情好的很，仰躺在榻子上弹了弹那张薄薄的信纸，舒爽的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大口气，距离送游同想回大夏的日子可算是又近了一步，接下来，便该轮到那已然搁置已久的付奚勤，付领军了。
“地雀现在何处？”
秋桑闻言看了看时辰，“小姐，还要一会儿呢，先梳妆吧。”
段满枝只得点头，乖乖坐在铜镜前任她摆弄，前几日刚刚有了动静时她便派了地雀去打探付奚勤如今的住处，日日盯着，每日清晨便回来跟她汇报当日的状况。
果真，她刚换好衣裳不久，便听身后极轻的一阵响动，下一秒便见地雀出现在了她眼前。
这家伙向来如此，不爱走门，偏爱走窗，训也训不会，这回记得下回便也就忘了，段满枝实在拿他没辙，只得由他。
“如何？”她斟了杯茶递过去。
“那付奚勤如今便住在以前跟他父亲和兄长一同住过的那套小院子里，就在乏茶巷，据属下这两日来的观察，巷子对面的茶肆二楼总也坐着两个男人，开着窗，正对着付奚勤那处院子的，昼夜更换一回，始终盯着，属下不敢走的太近，生怕打草惊蛇，但看他们的步调姿态以及习惯，还有喝的茶种具是不便宜，颇有讲究，想必是宫里的人。”
“那付奚勤每日下午会出一趟门，去城外不远的一处土丘，上头有两座墓，听闻是他父亲和兄长的，去了之后便靠在墓碑上喝酒，余下的全淋在了土包上，差不多了才起身回城，如此一来一回大多便是一下午，晚上便又回了自家院子，第二日再如此反复，而茶肆里的那两人大多远远跟着，不过奇怪的是，那两个男人跟的光明正大，几乎不躲避，想来有人盯梢这事儿付奚勤也是知道的。”
他直至尽数汇报完毕，方才接过段满枝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即耷拉起眉眼，“小姐，属下饿了。”
段满枝只一顿，无奈遣了秋桑去替他拿吃的，又打包了一份儿让他栓在腰上，“你这头只继续看着，只管确认他每日的行程是否具是一致，想必过不了两日，我等便也该有所动作了。”
“是。”
柳氏前两日跟段振儒透露了段维霖与左清霜之事，吓得那粗嘴的武夫一蹦三尺高，险些掀了北院儿的桌子，段满枝得知后却是没来由的安心些许，这才是她料想中的反应才对，柳氏当初也太过平静了些，弄的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
段振儒起先还是反对的，却又不敢大声嚷嚷，便只在柳氏跟前儿嘟囔着“不像话”，她母亲知他现下需得发泄，便由着他说了，可后头实在没完没了，况且段振儒那嘴向来没什么遮拦，五大三粗的什么都往外唠，柳氏只听得心里不舒爽，哪里有爹爹这般说自家儿子的？于是只气的一拍桌板，那宣平候当即便闭了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却仍有些不服般小声嘟囔着。
见其已然收敛了脾气，柳氏这才开始娓娓道来，并非是想要就此劝服，而是将其中利弊尽数讲给了那侯爷听，段振儒虽是武夫，也不太会说话，可这兵法布阵却是用的惟妙惟肖，如何胜算多，如何好处多，如何弊处小，乖乖听柳氏说完后，当即便有了结论，态度也还算是有所缓和，可毕竟是这样的大事儿，关乎自家儿子的将来，关乎候府的声誉，于是哼哼唧唧的依旧有些埋怨，不过却也没有匆匆加以阻挠，算是留了个考察期。
只是段满枝没想到，左清霜竟然这么快便被人儿叫来了府里，稍稍一打听，却听闻是柳氏亲自下了帖子将人儿叫来的，段振儒晚上回府时，还特地带回了段维霖。
段满枝一听这消息，当即便往北院儿赶，左清霜那性子就跟段振儒那牛脾气一样，放在一块儿可不就是不对付？现下又有了这层关系，怕是一个不小心便能当场打起来。
索性她去时，北院儿尚且相安无事，柳氏与段振儒此刻正坐于堂上，一双眼睛在那二人之间飘忽不定，来来回回的看，神情各异，左清霜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气定神闲的喝着茶，独留她三哥哥在一旁坐立难安，一会儿搓搓大腿，一会儿扯扯衣袍的，袖口快被攥成了咸菜片儿，总之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陡然见她进来，立马像是瞧见了救星似的往她这处跑，挽着她的胳膊便不松了。
“你这小妮子，当日那般说，三哥哥还当你只是在打算，谁曾想你这效率竟是这般高，快的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今个儿爹爹叫我回来，我这一路上屁股底下跟针扎似的坐不稳，我这…可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他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有意拖慢了她的脚步，面上更是急切的很。
段满枝却是笑，“回家而已，有什么可准备的？”随即又悄声对他道，“这回三哥哥这事儿，尽是托了母亲的福，待今日这鸿门宴一结束，三哥哥可得好好去谢谢母亲才行。”
“这…难不成……”
他没说全乎，段满枝却是将他眼底的诧异瞧的清清楚楚，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安抚般拍了她三哥哥的手背。
她这回这事儿办的不错，纵使是左清霜也不由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起来，自段满枝进来起便一直盯着瞧的，想着她何时看过来，他便大大方方投个赞赏的眼神，说不定大发慈悲，还能多给她送几条有用的消息，自是不收钱的。
却不想他这处盯了大半晌，那小丫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不说，竟是连礼也不行了，权当没他这个人儿似的。
左清霜顿时只气的嘴角挂到了下巴尖儿，便连周身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心下却是不明所以，他这几日安静的很，除了那日写了封信，威胁段满枝替他办成此事以外，什么事儿也没做，况且他不过是说笑，纵使那小丫头没做成，他也不会这么没品，当真出手干预她的计划，可今日又是为何？难不成还真能是因为那封信直气到了现在？当真是小气！小气得很！
“哼！”
左清霜只越想越气，一盏茶拍在了桌子上，冷哼一声儿，亏他还想着来日要好好犒劳犒劳这臭丫头呢！
段满枝自是知晓那王爷一声没好气的冷哼是冲着谁的，当即一眼瞪回去，半点儿也不含糊。
老狐狸！
她也不是有意针对，实是左清霜此人太过叫人气愤，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儿，当真是不要脸！
那日她去军营找段维霖，离开前方才想起她三哥哥先前忽然参军一事，毫无征兆，现下又联系上与左清霜一事，于是心中有所猜想，这便问了一嘴，道他先前参军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便宜王爷？
谁曾想那段维霖当即面上一红，像是想起什么事儿似的，支支吾吾的不愿开口，段满枝只顿觉不对，于是拉着人儿往阴凉处一坐，非得逼问个所以然来，倘若这其中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她才不会助纣为虐，把她三哥哥往虎口里送呢。
段维霖见实在拗不过她，于是只破罐子破摔，反正都知道许多了，也不差那点儿，于是便将那日在文平王府，看过那画册后趁着左清霜熟睡，悄悄亲了他这事儿一股脑的全说了。
段满枝却是觉有些没头没尾的，既是都到了这层关系，左清霜亦是有意于他，又为何要躲？
说到此处时，段维霖却是气愤的踢了一脚石块儿，落的老远，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儿，反倒像是在为别人打抱不平似的。
他支吾了一会儿，随即懊恼的靠在树干前，低着脑袋一五一十的将左清霜这些年如何将他一步一步拐入深渊无可自拔的事儿全都抖给了她。
段满枝只听得险些合不上嘴，一来感叹那左清霜小小年纪心思便能这般深，竟是吊了她三哥哥这么多年还不自知，二来感叹那老狐狸的不要脸，怕是比盛京的城墙都要来的厚些，将她三哥哥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竟还当真让他如愿将人儿给收入囊中了。
不要脸不要脸！当真是不要脸！
段满枝只被气的没辙，至于后来为何还是在柳氏面前撮合了二人，自是因为她三哥哥如今已然无法自拔，早就被左清霜掰的弯的不能再弯，既是当真喜欢，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自是只能履行承诺，可对左清霜的鄙夷之情却是半点儿也不带减的，于是这会儿当面儿见着人儿，对方又总是一副傲慢怠惰的神情，像是谁也瞧不进眼似的，于是只更觉气血上涌，便连礼也不行，半点儿不想搭理了。
她就不信今日这场合，他左清霜能冒这个险当场报她的仇，倘若当真如此，她便是哭着闹着也不能让段维霖嫁了他！
那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头，纵使两双眼睛都没什么交流，却总觉得那空中已然厮杀出了火花，烫的人儿便连靠近也不敢。
柳氏与段振儒更是瞧的不明所以，今日本该是要解决段维霖与左清霜一事的，却不想他们这二女儿也不知何时竟是跟文平郡王结上仇了，说来统共也没见过几回面，现下这气氛，却好似若非是碍着他们，当场就能打起来似的。
于是二人只求助般看向面前的小儿子，段维霖只讪讪的笑了笑，这两人平日里压根儿没见过几回，唯一听闻私下里有交集的，便是当日段满枝与他说，左清霜让她带话一事，再无其它，想来那小妮子现下是因为先前之事在为他打抱不平，可他又总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不像是没见过几面的生人，倒像是相熟的朋友，他与左清霜一起这么多年，又哪里见他在外头能露出这般幼稚的神情来的？
见二人之间眼神厮杀不断，半点儿停下来的苗头也没有，柳氏只赶忙打了圆场，见姝惠朝她示意晚膳已经备齐，当即起身将人带上了桌儿。
此刻段振儒与柳氏坐于上座，康氏与谈氏一人儿一边儿，段维霖与左清霜坐于一侧，段满枝则携段满昭与段满筝坐于另一侧。
说来不巧，如此排着大小，段满枝又是与左清霜对坐着的，只要一对视，二人准没什么好脸儿，便是伸过筷子夹菜也能就地打一架。
桌儿上余下几人具是还不明状况，瞧着二人场面紧张，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儿，要不然无缘无故的，断然不会请了这活阎王来府里用饭，说不准便是这二丫头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这会子才将人请来打算赔礼道歉的呢，于是现下瞧二人依旧不对付，几人生怕多嘴生事，一个个吓得便连筷子也不敢伸，瞧着正中央一碟子的糖醋肉被二人搅的尽数落在了桌儿上。
“枝儿。”
段振儒作为一家之主，自是不能由小辈这般在饭桌上胡闹，此刻制止不了那郡王爷，难不成还不能制止自家女儿了不成？
段满枝听此，这才松了筷子，夹起碟子里唯一幸存的一块儿糖醋肉，正想取回来，又抬眼看了看左清霜尚还空着的饭碗，当即投了进去。
狗东西，赏你的。
果真，那王爷的脸当即黑的比锅底还甚，段满枝却是见好就收，乖乖搁下筷子，笑着看向满脸通红的柳氏与段振儒，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骄纵的模样。
“咳…”段振儒只清了清嗓子，打破桌儿上的沉寂，瞧那郡王爷的脸色，若非段维霖在桌子下头拼命按着他的大腿，怕是能气的就此跳起来，怪的是他这二女儿向来持重沉稳，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偏是不给那左清霜好脸，这女儿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总不能看错，所以定是那左清霜的不对。
一想到此处，段振儒顿时便摆起了谱，拿出长辈的姿态来，腰背更是挺得笔直，“王爷如今多少年岁了？”
左清霜闻言，不服气般瞪一眼段满枝，这没脸没皮的小丫头，现下倒是装的乖巧。
随即又转向段振儒，收了几分神色，“二十有一，算是与候府大公子同岁。”
“这…这都大了四岁了都！”段振儒当即看向身旁的柳氏。
那柳陈浔闻言，只赶忙在桌下按住段振儒的腿，生怕他就此跃起来，面上却是温和慈善的。
说来相差四岁也没什么，多的是姑娘家与夫婿年岁相差甚远的，不过是段振儒现下心中仍是不满，这才觉得接受不了罢了。
柳氏心中清楚的很，拍了一把段振儒，见他冷静下来，这才附耳过去悄声说了些什么，这一说却是立竿见影，那宣平候当即瞪圆了双眼，纵使柳氏有意提醒，却依旧忍不住扫了一眼左清霜的方向，迅速打量一番，这才收回目光，支支吾吾的，“二十…二十有一…倒…倒也难为你了，吃菜，吃菜，多吃点儿，别客气，啊，就当…就当自己家一样的，一样的……”
“……”
左清霜不明白，当即拧起一双眉毛，他知晓今日过来定是鸿门宴，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便给了他？定是要趁此机会给他一记下马威的，而这宣平候方才也的确是一副打算兴师问罪，为难于他的模样，却是不知那侯夫人说了什么，竟是能叫他瞬息之间便改了态度，只是那眼睛…却还做什么总是瞧他呢？实在是怪。
“没错，没错，吃菜，啊，多吃点儿。”柳氏此时亦是应着，带头下了筷子。
左清霜这才疑惑的收回目光，对上身边的段维霖，依旧是一副不解的模样，难不成这鸿门宴…竟是这般轻易的便叫他二人给过了？
他这头想不通，正想下了筷子夹菜呢，却是无意间瞥见那对面的小丫头一张脸儿快要埋进了饭碗里，肩膀一耸一耸的，惹得身旁的段满昭与段满筝二人具是扭头看她，纵使是没出声儿，也能瞧出那小丫头现下正坏心眼儿的憋着笑呢，至于是笑什么…左清霜顿时眯了眯眼，一双眸子顷刻间便冷了下来，他就知道是这丫头做的好事儿。
段满枝方才还在为段振儒突然改变的态度而感到有趣，却是陡然觉得头顶一道冷冽的目光径直扎来，一抬眼，果真便见那王爷正饶有兴致的看她，只是眼下泛起寒光，瞧着不好惹的很。
咳咳……
段满枝赶忙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她不心虚，一点儿都不心虚，她跟柳氏这么说，还不都是为了能够让二老顺利应下此事？不过是牺牲一个左清霜罢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况且想也没人敢将此事四处说出去，出了候府，他左清霜还是盛京响当当的冷血王爷，半点儿不影响，这不…不都照顾着他多吃菜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