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
营帐内。
段满枝正与段维霖面对面地坐着，瞧她三哥哥目光躲闪，拘谨地时而摸摸后脑勺，时而抓一抓衣袍的边角，攥的皱成了一团。
他原是遣了人儿在营帐外头拦着，交代若是瞧见个戴着帏帽的女子便务必拦在外头，连缘由都来不及讲，一头便扎进了营帐里头躲着。
段满枝带着秋桑顺着那男人给她指路的方向寻来，愁的是周遭的营帐都长一个模样，正糊涂呢，扭头却见其中一个营帐外站了两个肩宽体阔的男人，约莫二十出头，正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着什么。
段满枝先是无语了一阵，随即失笑出声儿，抬脚便往那处走了，果真，那两个男人见着她，当即便警惕起来，索性她撒娇卖惨，说是段维霖的妹妹，前些日子惹了他生气，这会儿正带了吃食特地过来道歉的。
那二人见她将将红了眼，又听闻她是宣平候府的二小姐，段维霖平日里没少念叨他这妹妹，感情自是极深的，想来不过是闹了别扭，于是犹豫一阵，便这么放她进去了。
亲兄妹嘛，有什么好说不开的？更何况这日头大，那姑娘的小脸儿都快要被晒红了。
段满枝进去时，便见段维霖正奋力扒拉着营帐下头的空隙，许是听见了她在外头的谈话，躲避不及，正想着从那处就此钻出去呢，好在她来的快，不等她三哥哥跑了，当即拍了拍段维霖的肩膀，果真，那面前的身形顿时一僵，许久方才扭过头来，一张俏脸笑的比哭都难看，却仍得维持着。
然后就是现在了，二人在段维霖的榻子上面对面的坐着，段满枝面上温和，亦如平常，静静地注视着他，段维霖则早已汗流浃背，被那小妮子给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得不时摸一摸后脑勺，抓抓大腿，对着人儿笑一笑，可对方显然没这个兴致，纵使面上温和，却没什么温度，便连嘴角都懒得提一下，看的他脚底板直窜汗。
“枝儿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军营了？”
终究是他段维霖先行撑不过这样怪异的氛围，只得自个儿开口打破了如此死一样的沉寂。
“自是因为许久未见，想三哥哥了呗，先前太后寿宴之时三哥哥便没来，前两日二哥哥来找我，说是替三哥哥你传话来着，枝儿想着离的这般近，来去也不过多久，便想着哪日得了空闲，便来军营看望三哥哥一趟，顺道儿带些吃食，这不，今日就带着秋桑一起过来了。”
段维霖听罢却是当即拧了眉，这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来气，这去一趟太后的寿辰，怎么就莫名其妙定下一桩亲事了？若非他如今满腹心虚，压根儿不敢回去，哪里还用得着找他二哥传话，定是要亲自回去问个明白的。
可如今这人儿就在跟前儿，段维霖却又有些为难了，压根儿问不出口，光凭他如今与左清霜不明不白的，又哪里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这好妹妹，于是话到嘴边，便硬生生转作了“用过午膳没有”？
段满枝只摇头，看他三哥哥面上变幻莫测。
段维霖见状却是一惊，先前左清霜与他说时他尚且还有些将信将疑，现下却是信了，这小妮子向来稳重，若非是极恼人儿的事儿，也不会临近午膳却是不食，匆匆就赶到他这处来了，想必此时安静异常，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事后只怕惊涛骇浪，要将他生生拍死在岸上了。
段维霖只越想越觉得可怖，当即“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如…如此，枝儿还是快些回去，误了餐时，饿肚子对身体可不好。”
“三哥哥不留我吃饭？”段满枝却是动也没动，抬眼看他。
段维霖只一僵，着急忙慌的找了由头，“这军营里餐食简陋，都是我们男人吃的，只怕枝儿吃不惯，还是回府再用的好。”
“可是枝儿自小就是跟三哥哥一块儿长大的，吃穿用度具是一样，如今三哥哥都吃得惯，枝儿怎么就不行了？”
“这…这不一样……”
“现下这外面日头正大，热的很，枝儿刚到不过一会儿，许久未见，三哥哥不留我吃饭也罢，怎的还着急赶我回去呢？”
完败。
段维霖只低头看一眼自家妹妹尚未干透的额发，又看一眼营帐外愈加烤人的太阳，终是妥协，“成…三哥哥替你拿吃的去。”
段满枝当即抿着嘴角便笑了，“秋桑，去，跟着三哥哥一块儿走，免得东西多，拿不了该洒了。”
段维霖顿时泪流满面，瞧那小妮子人畜无害的笑，哪里是怕他拿不了，显然是心知肚明，就想瞧他出洋相，逗他玩儿呢。
段维霖带着秋桑回来时只见段满枝此刻正站在外头，跟营帐外的两个男人说着话。
“这么热出来做什么？”
段满枝后脚跟着他进去，一屁股坐在案前，一手撑着脸颊，“方才过来时得外头二位指路，自是要去感谢的，此处营帐长得具是相似，枝儿险些便要找不着三哥哥了，幸亏瞧见那二位公子站在外头东张西望的，想必是三哥哥刻意吩咐，要他们瞧见我便带进来，省的我绕远了，你说对吧？三哥哥？”
啪！
段维霖端过饭碗的右手只一僵，懊恼的恨不得当即抽自己两个巴掌，难怪这小妮子这么快就找来他这处了，还当是跑慢叫她瞧见了，却不想竟是自己留下了凭据，真是作孽！
“是…是…方才忽然有急事，迫不得已，生怕枝儿找不着地方，这才叫人候在外头等着的。”
段维霖只咬紧了后槽牙，潸然泪下，手上却是一下接着一下的往段满枝碗里头夹着菜，生怕溢不出去似的。
希望这小妮子能记得他这些年每每给她带点心的好儿，到时老爹欲要将他扫地出门时替他求个情，接济接济她这流落街头的三哥哥，若是饿死总归还是太孬了些，叫人笑话。
段满枝吃的有些撑，擦了擦嘴，赶忙将碗给拿远了，生怕段维霖再往她碗里搁，自己却是没吃多点儿，扒拉着碗里头的米饭，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心下暗笑，清了清嗓子，索性给个痛快，想来她三哥哥近些天因为这事儿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军营当中操练强度又大，现下瞧着，竟也是瘦了些，棱角更显分明，不过胳膊却是结实了许多。
“三哥哥可有什么想跟枝儿说的？”
来了…终究还是逃不过……
段维霖只心下迅速问候了一遍左清霜，这才搁下碗筷抬起头来，视死如归，总归是要面对的，他现下如实交代，总比到时被这小妮子给问的回不出话儿来要好。
“都是左清霜！”他陡然眉尾一垂，可怜巴巴的，“都是左清霜那老狐狸！人狗不是！忽悠起人儿来一套一套的！叫我如今入了死局，便是拐也拐不出了！小妮子，你可不能不要你三哥哥我了！便当是看在这么些年以来你我兄妹情分的份儿上，倘若爹爹跟母亲到时要赶了我出府，我也不要你替我求情，免得牵连于你，你便只每日悄悄给我喂个馒头，不要让我饿死在街头叫人看了笑话就好！”
总之他是死也不会去文平王府讨生活的！
他左清霜如今便敢胆大妄为夜闯军营，偷了他回府，倘若到时寄人篱下，日日仰仗那混球的鼻息，想也知道定是要被折腾个没完，还不如睡大街来的痛快！
“三哥哥说什么呢？”段满枝面上无辜，有意逗他，心下却是憋笑憋的难受，她倒是没想着她三哥哥会是这么个反应，回过头来想想却又觉得合理，她虽不知段维霖与左清霜私下里相处如何，可在她面前却的确是这副德行，一个娇蛮任性，一个总也笑着纵容。
虽说这词儿吧放在她三哥哥身上不甚合理，毕竟平日里也是个舞刀弄枪，身宽体阔的，如今能在她跟前儿如此轻易的便将黑锅尽是甩在了左清霜身上，亦不怕外人听了去告状，想来那王爷平日里待她三哥哥大是不错，起码不拘不谨，由他如今已然十七，却依旧一副没什么心眼子的烂漫模样。
“你…你竟不知？”段维霖的脑袋霎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顿时却是捂了嘴，像是生怕再被自己泄漏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该死的左清霜！
“知道啊，三哥哥如今与文平王爷两情相悦，互生了情意嘛。”
段维霖当即拍桌而起，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红着一双耳朵瞪她。
他家小妮子学坏了，会唬她哥哥玩儿了。
他随即又坐回去，扣着手指，有些不敢看她，可如今说了出来，心下又觉莫名的轻松。
“李长越说，两个男子互生情意，是要遭人唾弃的，小妮子，你如今是不是也觉得三哥哥很奇怪？竟会对左清霜生出朋友以外的情意来，或许都不是现在才开始，而是早早就有了苗头，只不过是如今…才被点醒……”
他声音越说越小，一颗脑袋低的快要埋进了衣襟里。
“他李长越如今才多大？阅历统共不过十来年，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段维霖当即抬头看她。
“不过现下却是先不说这个。”段满枝只看他，模样极为认真，“三哥哥是真心喜欢文平王爷吗？不是兄弟之情或是朋友之谊？确定待身边的其他朋友与文平王爷是不同的？即便是真心喜欢，三哥哥又有没有想过，倘若爹爹跟母亲知晓后会做如何反应？世人知晓后又会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往后的日子又是否都会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下？倘若与人起了冲突，难说对方又会不会揪着此处中伤于你，到时你又当如何？纵使现在觉得没什么，可是时间一长，三哥哥又能不能受得住？”
她一口气说完了大半现下能够想到的所有弊处，亦是二人倘若坚决，处于如今的环境中必然少不了的过程。
段维霖沉默了好一阵，低垂着脑袋，一双眉毛拧的能够夹死好几只苍蝇。
他半晌方才抬起头，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妮子的意思是…觉得三哥哥应该就此放手，不该跟左清霜继续纠缠下去了，是吗？”
段满枝没说话，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笑了笑，她今天过来，本也不是想着兴师问罪，此事本就无错，不过是为了确认段维霖的心意，生怕他是受了左清霜那老狐狸的蛊惑，不明不白的便被人拐上了贼船，往后再没安生日子可过，可现下瞧来，他三哥哥却似乎也是动了心的。
“不，枝儿只是想将往后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一股脑的全说给了三哥哥听，为了能够让三哥哥想清楚，免得日后后悔，倘若三哥哥决心要与文平王爷厮守，那么这些必然是少不了的，纵使远走高飞也无法抹除。”
段维霖再次低头，碾了碾脚下的沙砾，该死的左清霜！究竟都给他出了些什么难题！
“别的枝儿没法儿保证，可若三哥哥如今已是做好了选择，爹爹与母亲那处，枝儿倒是可以一试。”
反正左清霜那老狐狸已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如今知晓了段维霖的心意，她做的倒还能乐意些。
“不过三哥哥担心的那些什么流落街头的事儿，想来是不会发生的，纵使是打断三哥哥你一条腿，候府也不会将你赶出去，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