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荣色的衣袂在荒芜戈壁的干热风中微微拂动,幂篱轻纱掩去了凤筱此刻脸上的所有表情,只余下那份透过纱幕依旧能感受到的、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锐利与疏离。
那几个佣兵脸上的激动与崇敬,因她的话语而瞬间凝固,转而化为错愕与茫然。
“救世主阁下……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中年汉子结巴巴地问道,眼中的热切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弦歌?那、那不是……传说中九位虚数织叶者之一,最擅长以音律抚慰星辰、却最早失踪的那位大人的名讳吗?难道……难道当年平息噬界兽暴动的,是弦歌大人?可……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是一位身着昌荣色、戴着幂篱的……”
凤筱微微抬起下巴,隔着轻纱,目光似乎投向了枯骨镇外那广袤而冰冷的星空,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断了对方的语无伦次:“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力量存在的形式,也并非只有一种。”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弦歌虽已不在此间,但她留下的‘律’,早已融入翁德里斯的星核之中。在你们最绝望的时刻,回应你们呼唤、引导能量平息暴动的,是那份传承不息的‘律’,是你们自己对家园的守护之念,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她缓缓转回视线,幂篱轻纱拂过佣兵们呆滞的脸庞:“至于虚数织叶者们……肉身的消亡,从来不是真正的终点。只要归鸿舟还有人记得他们的事迹,传唱他们的功绩,遵循他们曾经守护的‘道’,他们便永远活在归鸿舟的呼吸之间,活在每一个受他们荫庇的子民心里。这,难道不比苟延残喘地‘活着’,更有意义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众人的心坎上。几个粗豪的佣兵竟一时怔住,仿佛被这番话触及了内心深处某些从未思考过的东西。是啊,那些传说故事里织叶者大人们的英姿,那些口口相传的功绩,那些至今仍在归鸿舟某些古老区域流转的、蕴含着特殊力量的歌谣……难道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活着”吗?
“可是……可是您……”那汉子依旧有些转不过弯,看着凤筱这身与传说中“救世主”一般无二的打扮。
“我?”凤筱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幂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不过是个恰巧路过,又恰巧……比较喜欢昌荣色的旅人罢了。误认一场,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完,不再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微微颔首,转身便朝着镇外更荒凉的方向走去。昌荣色的身影在戈壁的风沙中渐行渐远,竟很快与那苍茫天地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几个佣兵在原地面面相觑,心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颠覆认知的震撼。
“弦歌大人……律……活在心中……”那中年汉子喃喃自语,眼神渐渐亮起一种奇异的光彩,“这位大人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啊!”
“难道我们真的……一直搞错了?”
……
远离了枯骨镇的喧嚣与视线,凤筱在一处巨大的、风蚀而成的岩石山坳里停下了脚步。此地隐蔽,且岩石中蕴含着微弱的、混乱的魔气,可以很好地掩盖她的气息。
她摘下幂篱,露出一张苍白却写满思虑的脸庞。赤瞳中光芒闪烁,显然刚才那番临时起意的“忽悠”,并非全然无心。
“宿主,你刚才那话……是认真的?”小纤的电子音带着浓浓的好奇,伞盖闪烁着八卦的粉紫色光芒,“虚数织叶者活在人们心里?拯救翁德里斯的是弦歌的‘律’?听起来好深奥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改走哲学路线了?”
凤筱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一边调息压制伤势,一边用意念没好气地回道:“认真?你看我像那么有闲情逸致给别人做心理辅导的人吗?”
“不像。”小纤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过是顺势而为,减少麻烦罢了。”凤筱嗤笑一声,“被错认成什么‘救世主’,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围着感恩戴德,还怎么暗中调查?不如把这份‘荣耀’推回给那个已经消失的、找不到的人,既能脱身,又能给自己披上一层更神秘的面纱,方便以后行事。”
而且,这本就不是我的身份。
“至于那些话……”她顿了顿,赤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半真半假吧。力量传承、信念凝聚之类的东西,玄之又玄,但有时候,确实比某个具体的人更持久,也更好用。至少,那个‘弦歌’若是知道她的名头还能这么用,大概也不会怪我。”
“但我相信,他们都还活着。”
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
……
小纤不禁夸道:“……宿主,我发现你不仅人设是反派,思维模式也很反派。物尽其用,连死人都不放过。”
凤筱挑眉:“多谢夸奖。”她不再理会小纤的吐槽,沉下心神,“别贫了,分析结果出来了吗?归鸿舟和虚数织叶者的信息,与徐陨的供词有什么关联?”
小纤的伞盖立刻切换成严肃的幽蓝色:“关联性显着!综合数据库信息与徐陨供词,概率模型显示,归鸿舟内部目前很可能存在一个极其隐秘的派系,这个派系极度推崇甚至狂热信仰那九位失踪的虚数织叶者,认为他们的‘消失’并非死亡,而是进入了某种更高等的‘彼岸’状态。”
“该派系可能认为,通过‘归鸿’计划,利用‘虚空遗蜕’汲取特定血脉者的灵性根基凝聚‘道种’,可以在‘星槎古道’的某个特定节点打开通往所谓‘彼岸’的通道,迎接织叶者们‘归来’,或者……让自身成为新的‘织叶者’!”
“而那些被选中的豪门子弟,他们的血脉,极有可能与失踪的织叶者们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甚至是……后代旁支!”
凤筱的瞳孔骤然收缩!
后代旁支?
用织叶者可能的后裔作为祭品和材料,去打开通道,迎接所谓的“归来”?
这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亵渎!
难怪幕后黑手能轻易将邪物送入重臣府邸,恐怕那些府中,早就被这个隐秘派系渗透了!徐钰炫,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被利用的?还是……也是狂热者之一?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终于被一根名为“疯狂信仰”的丝线串联了起来!
……
“立刻筛选归鸿舟近期所有异常能量流动记录,重点标注与‘星槎古道’、空间跳跃、大型祭祀仪式相关的!还有,查一下那个‘弦歌’的详细资料,尤其是她的能力特征和失踪细节!”凤筱立刻下令,心中那股探索欲和破坏欲被彻底点燃。
这个阴谋,越来越有趣了!
……
卿九渊立于一条偏僻巷道的阴影之中,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前方那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院落。
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旧不新的木匾,上面用普通的墨写着“靛蓝工坊”四个字。看起来就像是一家经营不善、即将倒闭的普通染坊。然而,在卿九渊的感知中,这座院落周围布置着不下十种极其隐蔽、恶毒的能量陷阱和警戒法阵,其精妙和阴狠程度,远超寻常黑市作坊的水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与其他靛蓝丝线同源的妖异腥气,虽然被浓烈的染料气味掩盖,却逃不过他的灵觉。
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阴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院门之前。指尖修罗煞气吞吐,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上门上那些无形的能量纹路。
“滋啦……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接连响起。那些足以让修士瞬间毙命的陷阱和法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纷纷无声破灭。
卿九渊抬手,按在门板上。
“轰!”
厚重的木门连同后面加固的铁栓,如同纸糊般向内炸裂开来!
门后的景象,却并非预想中的染坊工场!
没有染缸,没有布料,没有工人。
只有一个空旷、阴暗、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和靛蓝色邪异光芒的巨大厅堂!
厅堂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庞大无比、复杂至极的靛蓝色邪阵!阵法的纹路由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靛蓝色液体勾勒而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邪阵的各个节点上,竟然……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琉璃罐!
罐子里浸泡着的……赫然是一颗颗仍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不同能量光泽的……心脏!有些心脏呈现出火焰般的赤红,有些则闪烁着冰晶般的幽蓝,有些流淌着暗影……它们被靛蓝色的液体包裹着,如同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而在邪阵的最中央,悬浮着一团巨大的、由无数靛蓝色丝线纠缠而成的、如同蚕茧般的东西!丝茧表面,浮现着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哀嚎!正是徐钰炫、李漫霓、李皓尘等人的面孔!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工坊!而是一个进行“织命”邪术、抽取“道种”的核心祭坛!
“什么人?!”
“擅闯禁地!找死!”
两声暴喝从厅堂阴影中响起!两道穿着漆黑劲装、脸上戴着恶鬼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手中弯刀闪烁着淬毒的幽光,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取卿九渊要害!
竟是两名死士!
卿九渊寒眸之中厉色一闪!甚至未曾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觉一道冰冷的剑意如同寒冬降临,瞬间充斥整个厅堂!
“锵!”
修罗神剑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是露出一截漆黑的剑身!
那两名化神死士前冲的身影骤然僵在半空!他们脸上的恶鬼面具从中裂开,露出下面惊骇欲绝的表情,随即,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空间之力切割,瞬间化为无数整整齐齐的肉块,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血腥味瞬间变得更加浓郁!
卿九渊看都未看那两摊碎肉,目光死死锁定邪阵中央那个不断搏动的靛蓝色丝茧!他能感觉到,丝茧之中,正在孕育着一个极其恐怖、凝聚了数名天骄血脉灵性的“道种”!
必须毁掉它!
他一步踏入邪阵范围!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
整个靛蓝工坊的地下,猛地亮起无数道靛蓝色的光芒!之前被破去的陷阱法阵,竟然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这座刻画在地底、与整个邪阵连为一体的——自毁法阵!
“嗡——!”
恐怖的能量波动瞬间达到顶峰!整个厅堂的地面、墙壁、天花板,所有刻画着符文的地方,都爆发出毁灭性的靛蓝色光芒!
对方竟然如此决绝!
一旦核心祭坛暴露,立刻启动自毁,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道种”落入他人之手!
……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瞬间吞噬了整个靛蓝工坊!刺目的靛蓝色光柱冲天而起,将永夜城西区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妖异的颜色!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致命的邪能和碎片,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卿九渊的身影,瞬间被那毁灭的靛蓝色光芒彻底吞没!
……
在岩石山坳,正闭目调息的凤筱猛地睁开眼睛!赤瞳之中闪过一丝惊疑!
“宿主!检测到极强大的异常能量爆发!坐标——魔界永夜城西区!能量属性——与靛蓝丝线同源,但更加狂暴!强度……接近渡劫期修士自爆!”小纤的警报声尖锐响起!
永夜城?! 卿九渊还在那里!
凤筱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揪紧!她豁然起身,甚至顾不上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死死望向永夜城的方向!
那个方向,天空中,一抹妖异的靛蓝色,正在缓缓扩散,如同不详的瘴气。
他……怎么样了?死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