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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战后营地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腐殖魔巢溃散后残留的毒瘴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草药苦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沙砾。临时清理出的空地边缘,一株巨大的魔铁荆棘被狂暴的能量削去大半,只余焦黑的残骸,狰狞地刺向污浊的天空。

一道绀青色的身影,如同从死亡画卷中挣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残骸的阴影里。

——是凤筱。

她身上那件象征神眷的星纱神装,此刻更像是一具染血的裹尸布。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几乎缠满了她的上半身和左腿,从肩颈缠绕至腰腹,再延伸到大腿。然而,这象征治疗的白色,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黑红色血污彻底浸透、染污,形成大片大片刺目而绝望的暗斑,紧紧贴在神装深暗的底色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绷带下那八处狰狞的贯穿伤,让那些暗斑的边缘晕染开新的湿痕。

她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强行抽离,只余下被剧毒反复侵蚀后的残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干裂起皮,唇线却抿成一条倔强而冰冷的直线。红黑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凝固的血污粘在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毫无血色的皮肤更加触目惊心。

她靠坐在焦黑的树根旁,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足以压垮巨人的疲惫,都无法让她弯折半分。赤色的瞳孔深处,是一片被冰封的死海,所有的情绪——痛苦、愤怒、乃至绝望——都被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冰壳死死封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漠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弥漫的毒瘴,投向魔界那永远晦暗不明的、令人窒息的穹顶,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又或者早已厌倦的终点。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焦黑龟裂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凤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惊扰的、极度警惕的野兽,但身体却纹丝未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那层冰封的漠然,是最好的屏障。

……

“小竹子!”

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惊诧和担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亡角落的沉寂。

洛停云的身影停在不远处。他依旧是那副墨衫玉扇、仿佛不染尘埃的贵公子模样,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凝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将凤筱此刻的惨状尽收眼底:那被血污浸透的绷带,那死寂灰败的脸色,那挺直却透着濒死脆弱的脊背……这一切,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营帐里的景象,形成了同样残酷却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凤筱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晦暗的苍穹,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有在她意识的最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系统,这哪位?”

荧光水母小纤在她识海中微弱地闪烁着,颜色是一种代表高度警惕的灰蓝色:“宿主,扫描确认。洛停云。卿九渊关系网中特殊存在,定位为‘算得上亲友’。其称宿主为‘小竹子’。

“不熟。”凤筱的意念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断了小纤后续的分析。

洛停云已经快步走近,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眉头紧紧蹙起,声音里的担忧更浓:“小竹子,你怎么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好么?疼不疼?”他下意识地想再靠近些,却在触及凤筱那冰封死寂的眼神时,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凤筱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那片令人窒息的天空移开,落在了洛停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发出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嗯,还行。”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羽毛,却重逾千斤。还行?这满身的绷带,这浸透的血污,这死灰般的脸色,这叫“还行”?

洛停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凤筱那双毫无波澜的赤瞳,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他沉默了片刻,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阿渊跟你相比,还是差远了。他那点伤,至少还能躺着哼哼。”

阿渊。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凤筱意识深处那层厚厚的冰壳,触及了下方汹涌的、剧毒的岩浆。

凤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双空洞漠然的赤瞳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一簇冰冷刺骨、带着实质厌恶的火焰!那火焰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憎恶与排斥!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卿九渊?关我何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砸在地上。

洛停云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凤筱对卿九渊的反应如此激烈而直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绝非作伪的厌恶,这与他印象中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互不干涉的冷淡完全不同。

“自家人,我们还是别这么客气了。”洛停云试图缓和,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凤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自家人?”凤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讽,“谁跟你是自家人?洛停云,收起你那套无用的客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疏离。

洛停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和凝重。他握着墨玉骨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顶端的温润白玉,目光在凤筱那张毫无血色、却写满倔强与冰冷的脸上逡巡。营地的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却无法融化那层坚冰,反而映出一种近乎非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远处伤员压抑的呻吟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传来。

突然,洛停云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如同投石入死水:

“你也是穿越者,对么?”

这句话,如同惊雷!

凤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层冰封的漠然外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赤色的瞳孔猛地一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警惕、审视,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底牌后的、冰冷的杀意!她周身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凝滞,绷带下尚未愈合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瞬间紧绷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赤瞳死死盯住洛停云,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戒备:

“与你何干?!”

这反应,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洛停云没有因为她的杀意而退缩,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冰冷的审视,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按理来说,我应该看不出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小七’,我虽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活泼、依赖、骨子里带着一种天真的性子。”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凤筱挺直的背脊、冰封的眼神、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桀骜与疲惫,“而你,小竹子,你骨子里的那种疏离、那种对世界的彻底不信任、那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狠绝、还有你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思维方式……这些,都不是‘小七’该有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也是穿越者。”

“穿越者”三个字,如同魔咒,在凤筱耳边轰然炸响。同类的身份,并未带来丝毫温暖或认同,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更加汹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黑暗与痛苦。

凤筱眼中的杀意和警惕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浓烈,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她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

“请给我一个能够让我相信你的理由。”不是询问,是命令。带着一种随时可能暴起、将眼前之人撕碎的决绝。

洛停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戾,轻轻叹了口气,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奈:“都是老乡,你怎么能这么谨慎?在这种鬼地方遇见同类,不是该……”

“因为我怕你搞诈骗。”凤筱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温度。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任何言语,在我这里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信任?那是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奢侈品。

洛停云被她这直白到近乎冷酷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穿越者还搞诈骗?”他试图用轻松化解这沉重的对峙。

凤筱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

“啧。”

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年代?在这个弱肉强食、充满背叛与虚伪的世界里,欺诈何曾分过年代?人心之恶,亘古不变。

洛停云看着凤筱那张写满“油盐不进”的冰冷侧脸,知道任何套近乎的言语都是徒劳。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眼神变得认真而坦诚:“好吧,我从实招来我的感受。”

凤筱依旧没有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令人窒息的污浊天空,仿佛在等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只从干裂的唇间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please say!”

洛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营地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平实:“自从我穿越过来,碰见了阿渊后,我觉得他人也挺好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虽然性格冷了点,手段狠了点,但……至少他答应的事情,会做到。他护短,对自己认定的人,会不遗余力。在这个朝不保夕的鬼地方,这种‘好’,已经很难得了。”

“阿渊”两个字,再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凤筱的神经上!

“请不要跟我说这个人,谢谢。”凤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冰层被强行撕裂!她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瞳死死盯着洛停云,里面的冰冷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剧痛、暴怒与极度厌恶的戾气,从她绷紧的身体里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洛停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几乎化为实质的负面情绪,他眉头紧锁,追问道:“为何?他做了什么?”

为何?

为何?!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沉寂火山口的巨石,瞬间引爆了凤筱意识深处压抑了太久、积郁了太多、早已扭曲变质的滔天恨意!那恨意并非仅仅针对卿九渊,而是通过卿九渊那副“假惺惺的做派”,瞬间链接到了更遥远、更黑暗、更令人作呕的记忆深处!

一幕幕破碎而尖锐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奢华冰冷、如同巨大坟墓的别墅客厅。

一个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刻满怨毒与疯狂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将昂贵的古董花瓶砸碎在她脚边,碎片飞溅划破了她的小腿,鲜血蜿蜒而下,她却感觉不到痛。女人尖锐的、淬毒般的咒骂如同毒蛇钻进她的耳朵:

“凤筱!你怎么不去死?!你活着就是我的耻辱!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怎么不去死啊——!”

那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恶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年幼的心脏。

紧接着,画面扭曲切换。

前一秒还在疯狂咒骂的女人,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冲过来,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将她瘦小的身体狠狠抱进怀里。那怀抱冰冷而僵硬,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虚伪。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力地、带着某种发泄般的力量,揉搓着她的头发,几乎要将她的头皮扯下来。一个故作哽咽、矫揉造作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妈妈的乖女儿,是妈妈不好,妈妈太激动了。妈妈爱你啊!别生妈妈的气。”

……

假的!

假的要死!

恶心得要命!

那虚伪的拥抱,那矫情的眼泪,那强行施加的“爱意”……像是最肮脏的蛆虫,在她皮肤上蠕动!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想疯狂地呕吐!她在那冰冷虚伪的怀抱里僵硬得像块木头,小小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尖叫着推开这个让她生理性厌恶的女人!

还有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永远缺席,永远冷漠。他的眼神扫过她时,如同看一件碍眼的摆设,连厌恶都懒得给予。

还有那个道貌岸然、永远带着伪善笑容的继父,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评估货物般的算计……

“凤”!

这个姓,是她最后的倔强!是她与那个虚伪恶心的“家”划清界限的唯一凭证!是她死死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可怜的身份认同!是她向那个冰冷世界无声宣告的——我不是你们的附属品!我是凤筱!只是凤筱!

这些被深埋的、腐烂发臭的记忆碎片,在洛停云提及“卿九渊挺好”的瞬间,被彻底引爆!卿九渊那张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脸,他偶尔流露出的、如同施舍般的“关切”,他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这一切,都精准地踩在了凤筱最痛、最恨、最无法容忍的雷区之上!像极了阮惜镜披着人皮时的虚伪模样!像极了凤慕高高在上的冷漠!像极了白洛川藏在笑容下的算计!

他们是同一种东西!披着不同人皮的、令人作呕的同一种东西!

……

“为何?”凤筱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尖锐的爆发,而是低沉、缓慢,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刮上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毒液与冰碴。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指名道姓,但那眼神里的憎恶与鄙夷,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硫酸,足以将任何“假惺惺”的存在腐蚀殆尽!

“因为他那副假惺惺的做派,像极了某些人披着人皮的虚伪模样。令人作呕,避之不及。”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所有表象,“他所谓的‘挺好’,他的‘护短’,他的‘承诺’……不过是他掌控欲的遮羞布,是他高高在上俯视蝼蚁时,偶尔施舍的一点廉价怜悯。如同逗弄一只路边的野狗,给块骨头,就妄想得到摇尾乞怜的忠诚?”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冰冷、极致嘲讽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憎恶与看透一切的清醒:

“我凤筱,宁可被这魔界的毒瘴蚀骨,被万魔撕碎啃噬,也绝不需要这种裹着蜜糖的砒霜!更不屑于成为任何人棋盘上,一颗被虚假温情操控的棋子!他卿九渊是龙是虫,是好是歹,与我何干?我只求他,离我远点!越远越好!他的存在本身,就让我觉得这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

字字诛心!句句带毒!

洛停云被这毫不掩饰、直指本质的、充满恶意的剖析震住了。他看着凤筱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仿佛要将世间所有虚伪都焚烧殆尽的赤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憎恶背后,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那不是简单的看不顺眼,那是被至亲至近之人用最虚伪的刀子反复凌迟后,对所有类似行为产生的、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与憎恨!

“我知道你的痛苦,但你也……”洛停云试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想说“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想说“阿渊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但看着凤筱那双仿佛在燃烧着灵魂之火、要将一切连同自己都焚尽的眼眸,后面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他?”凤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与狂怒!她猛地挺直了背脊,哪怕这个动作让她绷带下的伤口瞬间崩裂,渗出更多粘稠的黑血!她死死盯着洛停云,赤瞳中翻涌着血色的风暴:

“拿什么理由?拿什么东西?到底要让我拿什么相信这个假惺惺的世界!?”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字字泣血:

“是拿我母亲咒我去死的怨毒?还是拿她下一秒就假惺惺拥抱我的虚伪?是拿我父亲看我如同看垃圾的冷漠?还是拿我继父那永远藏在镜片后算计的眼神?!”

“洛停云!你告诉我!拿什么信?!拿我这条从出生起就被诅咒、被厌恶、被当作累赘的贱命去信吗?!”

“小竹子,冷静!”洛停云被这汹涌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望冲击得心神俱震,下意识地低喝出声,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冷静?”凤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笑声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眼神反而因为极致的绝望而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疯狂:

“如果我的死,能换取他们的不谩骂!能换来一丝一毫真实的、不带目的的善意!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闯地狱,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选择去死!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可是换不来!洛停云!我换不来!我换不来别人对我的半点真心!我更换不来这个……从头到尾都写满了虚伪、算计、背叛和恶意的世界!我的存在本身,对这个恶心的世界来说,就是最大的错误!最大的笑话!”

“死亡?!”洛停云失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桀骜不驯、拥有恐怖力量的少女,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浓烈、如此彻底的自我毁灭倾向!这不仅仅是对世界的绝望,更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否定!

“洛停云,”凤筱看着他脸上真实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赤瞳中的火焰稍稍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的洞悉,“我和你不同。你我虽然都是穿越者,可命运不同啊!”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苍凉:

“你穿越,可享清福。你有下属忠心耿耿地保护你,你自身也拥有挺强的能力,足以让你在这个世界立足,甚至活得很好。你有选择相信谁、不相信谁的余裕。”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自己缠满染血绷带的胸口,指向自己灰败的脸,指向自己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赤瞳: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有病’的人。从灵魂深处就坏掉了。我无法做到能够完全相信任何人,哪怕一丝一毫!我甚至无法相信整个世界!信任?那对我来说,是比这魔界的剧毒更致命的东西!是悬在我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是诱使我踏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甜美陷阱!”

她放下手,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窒息的污浊苍穹,声音飘渺得如同呓语,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

“如果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死亡过后就是新一轮的轮回……”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自嘲的弧度,“那我应该会是什么?是任人宰割的牲畜?还是继续在这虚伪泥潭里挣扎的……人?”

洛停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眼神却冰冷清醒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少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绝望。她的痛苦,并非源于眼前的伤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早已腐烂的根基,源于对这个存在本身意义的彻底否定。

“你的痛苦……我能理解,我也能感受得到!”洛停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艰涩,他试图靠近那份绝望,“这个世界很坏、很坏,它从来…就做不到公平。”

“理解?”凤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封的赤瞳直直地看向洛停云,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洛停云,你拿什么理解?理解一个从出生就被至亲诅咒去死的人?理解一个连‘家’这个字都散发着恶臭的人?理解一个灵魂深处早已千疮百孔、对‘活着’本身都充满厌恶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洛停云的心上:

“你的‘理解’,不过是站在阳光下的岸上,对在深渊泥沼中溺毙之人投去的一瞥同情。你感受不到那泥沼的冰冷和窒息,更无法体会那种连挣扎都失去意义的绝望。”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而苍白的脖颈,仿佛引颈就戮的天鹅,眼神空洞地望着魔界永远晦暗的天空,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倘若命运的尽头,注定要我一次次地去面对这个假惺惺的、充满恶意的世界。那么,洛停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最郑重的宣告: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世上。”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营地的篝火在远处噼啪作响,伤员的呻吟断断续续。污浊的空气沉重地压在头顶。

……

凤筱不再看洛停云一眼。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扶着身后焦黑的魔铁荆棘残骸,试图站起来。每一次用力,绷带下都渗出更多的黑血,染红了绀青的星纱和身下的焦土。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和固执。

最终,她站直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尽管浑身浴血,那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她没有再看洛停云,也没有看这片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更没有看那片令人窒息的污浊天空。

她只是迈开脚步,拖着那条重伤的腿,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朝着营地边缘、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走去。

红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拂过,沾染着血污和尘土。

绀青的星纱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那挺直的背影,渐渐融入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仿佛将自身也化作了这无边绝望的一部分。

洛停云站在原地,墨玉骨扇紧紧攥在手中,扇骨几乎要嵌入掌心。他望着凤筱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久久无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知道,有些深渊,一旦凝视,便再也无法抽身。而凤筱,早已身处深渊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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