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的电话打过来时,陈凡刚把城南老刘的最后一批废铁搬上三轮车。
雨还在下,但小了些,从暴雨转成了中雨。雨水顺着陈凡的雨衣帽檐往下淌,流进脖子里,冰凉。
“凡哥!”虎哥的声音在电话里又急又哑,背景音里有哗哗的水声和嘈杂的人声,“出事了!城南老工业区那段低洼路,积水太深,咱们两辆车陷进去了!”
陈凡心里一紧:“人怎么样?”
“人都没事,车熄火了,水已经漫到车厢了!”虎哥喘着粗气,“关键是车上装的是刚从城西转运过来的废旧电池!二十多箱!虽然做了防水处理,但水太深,泡时间长了肯定要漏!”
陈凡脑子飞速转动。
废旧电池,铅酸电池,一旦泡水泄漏,电解液里的硫酸就会渗出来,污染土壤和地下水。这是重大环境风险。
“消防队呢?”他问。
“我打了119,消防队说那边路况太差,他们的救援车过不来!”虎哥声音里带着绝望,“凡哥,现在水还在涨,电池箱已经泡了半个小时了!再拖下去……”
“位置发我。”陈凡打断他,“我马上过去。在我到之前,所有人远离那两辆车,至少保持五十米距离。电池如果泄漏,有腐蚀性,还有爆炸风险。”
“明白!”
挂掉电话,陈凡转身对老刘说:“刘叔,剩下的货你们自己盖好,我得去处理个急事。”
老刘看他脸色不对,忙说:“陈老板,你去,这儿有我们。”
陈凡跳上三轮车,对骑车的小伙子说:“去城南老工业区,快!”
三轮车在雨里疾驰。
路上到处是积水,车子溅起半人高的水花。陈凡掏出手机,一边看虎哥发来的定位,一边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苏晴。
“苏晴,马上调集合作社所有能用的抽水泵、沙袋、防水布。另外,把危废应急处理包全部带上——吸附棉、中和剂、防腐蚀手套和护目镜。地点我发你,二十分钟内赶到。”
“明白!马上准备!”
第二个打给王大力。
“王大力,你那边有没有熟悉老工业区地形的人?特别是那段低洼路的下水道走向。”
“有!我有个表哥就住那片,以前在市政干过!”王大力说,“我马上联系他!”
第三个打给刘红梅。
“红梅姐,城西协会那边先交给你。另外,帮我联系一下附近的汽修厂,看有没有大功率的拖车或者能涉水的改装车。租,借,买,都行,只要今天能用。”
“好,我这就办!”
所有电话打完,三轮车也快到地方了。
老工业区是江城的老城区,道路年久失修,排水系统老化。一到暴雨天,这里就是重灾区。
远远地,陈凡就看到那段低洼路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水至少有一米深,浑浊的黄水里漂浮着垃圾、树枝,还有不知道从哪冲来的塑料桶。
两辆合作社的蓝色货车陷在水中央,车轮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水面已经漫过了车厢底部的挡板,正在往车厢里渗。
车周围五十米外,虎哥和几个工人穿着雨披站在高处,焦急地往那边张望。
陈凡跳下三轮车,蹚着水走过去。
“凡哥!”虎哥看到他,像看到救星,“水又涨了!你看!”
陈凡看向那两辆车。
车厢侧面,合作社的logo下面,印着红色的“危险废物”警示标志。那是专门运输废旧电池的车。
“电池箱在车厢什么位置?”陈凡问。
“中间靠前,用防水托盘垫着,外面还裹了防雨布。”虎哥说,“但水已经漫进车厢了,防雨布撑不了多久。”
陈凡估算着距离。
从岸边到车辆,大约三十米。水深从岸边的一米,逐渐加深到车辆位置的一米五左右。
“车钥匙拔了吗?”他问。
“拔了,电也断了。”虎哥说,“怕短路起火。”
“做得好。”陈凡环视四周。
这一段路两边是老旧厂房,地势稍微高一些。但往南五十米,就是一个下沉式的铁路涵洞,那里积水更深,至少两米。
如果水继续涨,车辆可能会被冲往涵洞方向,到时候就更难救了。
“凡哥,现在怎么办?”李强也过来了,他浑身湿透,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要不……我游过去,把电池箱一个一个拖出来?”
“不行。”陈凡摇头,“电池太重,一个箱子至少五十公斤。水下情况不明,万一绊倒或者电池箱破损,电解液泄漏,你有危险。”
正说着,苏晴带着技术组到了。
两辆皮卡车,后面拉着抽水泵、沙袋和各种设备。
“陈总,设备到了!”苏晴跳下车,“抽水泵四台,沙袋两百个,应急处理包六个。另外,我带了水下摄像头和声呐,可以探测水下情况。”
“好。”陈凡快速分派任务,“苏晴,你带技术组在下游筑沙袋坝,防止车辆被冲走。虎哥,你带人安装抽水泵,从上游开始排水。李强,你跟我来。”
他走到皮卡车旁,打开后备箱。
里面除了设备,还有几套橙色的救生衣和几捆绳索。
“李强,你会游泳吗?”陈凡问。
“会!”李强点头,“我老家河边长大的。”
“好。”陈凡拿出一套救生衣穿上,又递给李强一套,“我们俩过去,用绳索把车辆固定住。苏晴,给我们准备两条安全绳,一头系在岸上,一头我们带着。”
“太危险了!”苏晴急了,“陈总,水这么深,下面说不定有暗流……”
“所以要用安全绳。”陈凡说,“别争了,时间不等人。”
苏晴咬咬牙,转身去准备。
几分钟后,陈凡和李强腰上系着安全绳,一步一步蹚进水里。
水很凉,刺骨。水底是淤泥和碎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水面上漂浮的杂物不时撞到腿上。
走到离车辆还有十米时,水已经漫到胸口了。
陈凡停下来,对李强做了个手势。
两人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水下能见度很低,只有半米左右。陈凡摸索着来到第一辆车的车头,找到拖车钩,把绳索的一端系上去。然后又游到车尾,固定另一条绳索。
李强在另一辆车做同样的操作。
整个过程用了大概五分钟。
浮出水面时,两人都大口喘着气。
“固定好了!”陈凡对岸上喊,“拉!”
岸上,虎哥带着十几个工人,开始拉绳索。绳索绷紧,水中的车辆微微晃动,但没有被拉动——水太深,阻力太大。
“停!”陈凡喊道,“先别拉!苏晴,抽水泵开了吗?”
“开了!”苏晴在岸上回应,“但水量太大,四台泵不够!”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到三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开过来。车身上涂着“江城越野救援队”的字样。
头车停下,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救援服的男人跳下车。
“谁是陈凡?”他大声问。
“我是!”陈凡从水里走出来。
“我是越野救援队的队长,姓赵。”男人走过来,和陈凡握手,“刘红梅给我们打的电话,说你们有车陷水里了,车上还有危险品。”
“赵队,麻烦你们了。”陈凡指着水中的车辆,“两辆车,装着废旧电池,水已经渗进车厢了。”
赵队看了看情况,皱起眉头。
“水深超过一米五,我们的车也进不去。”他说,“但我们有冲锋舟和浮力袋。可以用冲锋舟运浮力袋过去,给车辆增加浮力,然后拖出来。”
“需要多久?”
“准备时间二十分钟,操作时间半小时。”赵队说,“但有个问题——电池箱如果已经泡水,拖拽过程中可能会破损。得有人先上车,把电池箱固定好。”
陈凡看向那两辆车。
水面已经快到车厢门了。
“我去。”他说。
“凡哥,我去!”李强抢着说。
“都别争。”赵队说,“我们的人受过专业训练,我们去。但你们得告诉我电池箱的具体位置和固定方法。”
苏晴赶紧拿出车辆结构图,快速讲解。
十分钟后,救援队的冲锋舟下水了。
两名救援队员穿着全套防护服,带着工具和固定带,乘冲锋舟来到车辆旁。他们小心地打开车厢门——车厢里已经进了半米深的水。
电池箱堆在车厢前部,防水布还在,但边缘已经被水浸湿了。
两人快速操作,用固定带将电池箱层层捆扎,防止拖拽时滑动或翻倒。
岸上,所有人屏息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下午三点,电池箱固定完成。
救援队开始往车底安装浮力袋。一个个橙色的气囊被充气,车辆开始慢慢上浮。
“准备拖拽!”赵队下令。
两辆救援队的越野车挂上拖车绳,缓缓加力。
水中的车辆开始移动,一寸,一寸,离开深水区。
下午三点半,第一辆车被拖上岸。
四点,第二辆车也上岸了。
众人欢呼。
陈凡走到车旁,检查电池箱。
防水布边缘确实湿了,但里面的电池箱完好无损,没有泄漏。
他长出一口气。
“陈总,”苏晴走过来,低声说,“刚刚接到电话,环保局那边有结论了——王大力拆车场的手续没问题,查封明天解除。”
陈凡眼睛一亮。
“还有,”苏晴顿了顿,“银行那边也说,暴雨导致的还款延迟,不会算我们违约。另外……安泰钢厂刚才来电话,说看到新闻里我们暴雨中救援危险品的报道,他们愿意再给我们一周时间供货。”
陈凡愣住了。
他看向那两辆刚从水里拖出来的车,看向浑身湿透的工人们,看向还在忙碌的救援队员。
忽然觉得,这一天的辛苦,值了。
……
晚上七点,雨终于停了。
陈凡回到合作社,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晓雪熬了姜汤,逼着他喝了一大碗。
“明天王大力那边解封,你得去一趟吧?”晓雪问。
“得去。”陈凡说,“另外,城西协会那边,公约签了,下一步该做培训了。还有银行的贷款,还款日快到了,得提前准备……”
他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
晓雪看着他,忽然说:“陈凡,今天下午,我在街角看到林薇薇了。”
陈凡笔尖一顿。
“她……好像在哭。”
陈凡抬起头。
“为什么?”
“不知道。”晓雪摇头,“她就站在街角,看着咱们合作社的方向,眼睛红红的。我本来想过去问问,但她看到我,转身就走了。”
陈凡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继续低头写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说,“她走她的,我们走我们的。”
晓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窗外,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
远处,城西的方向,灯火点点。
那些灯火下,有老王、老刘、李强、虎哥、苏晴、刘红梅、王大力……
有成千上百个,靠收废品为生,但努力活得有尊严的人。
陈凡放下笔,走到窗前。
他看着那些灯火。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爷爷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孩子,这世上最亮的光,不是太阳,是人心里那盏灯。灯多了,黑夜就不怕了。”
现在,他好像懂了。
合作社要做的,不是自己成为太阳。
是点亮每个人心里那盏灯。
然后,让这些灯,连成一片。
照亮前路。
也照亮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