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凌晨一点,清水街出租屋里。
李强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那条短信的内容刺眼得很:
“李强先生,凌峰集团诚邀您担任技术总监,年薪五十万,可预支半年薪水。有意请回复。”
五十万。
这个数字,在李强脑子里转了一整晚。
他干一年,拼死拼活,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一个月挣八千,一年不到十万。五十万,是他五年的收入。
如果预支半年薪水,就是二十五万——母亲下个月的手术费,医院催了三次了,总共要十八万。剩下七万,还能把老家漏雨的瓦房修一修。
李强盯着那行字,眼睛发涩。
窗外传来咳嗽声,是隔壁屋的母亲。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起身,倒了杯温水,走进里屋。
昏黄的节能灯下,母亲侧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床头柜上堆着药瓶,五颜六色的药片,一天要吃三遍。
“妈,喝点水。”
李强扶起母亲,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母亲喝了两口,喘着气问:“强子……这么晚了,还不睡?”
“就睡了。”李强说,“您感觉怎么样?”
“还……还好。”母亲挤出一个笑容,“就是胸口有点闷。没事,老毛病了。”
李强看着她蜡黄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他把母亲放平,盖好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回到自己屋里,手机还亮着。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抖得厉害。
按下去,就是二十五万。
按下去,母亲的手术就能做。
按下去,瓦房就能修。
按下去……
他想起今天下午,陈凡在会议室里说的话。
“张叔,你的站点上个月供货量是28吨,按合作社的分红方案,你一个月能多拿四千二。一年,就是五万多。”
四千二,一年五万。
五十万,要干十年。
十年。
母亲等得起十年吗?
李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把手机按灭,扔在床上。
然后拿起外套,推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街道很安静。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又拉长。
李强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他刚来江城,身上只剩二十块钱。在人才市场蹲了三天,没人要他——没学历,没技术,只有一身力气。
第四天,下雨了。他蹲在屋檐下躲雨,又冷又饿。
然后一辆三轮车停在他面前。
老林从车上下来,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找活干?”
他点头。
“会搬东西不?”
“会。”
“跟我走吧。”
那天,他第一次走进老林的废品站。院子不大,堆满了废铁、纸壳、塑料瓶。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
老林给了他两个馒头,一碗热汤。
“先吃着。明天开始干活,一天八十,管吃住。”
他没说话,只是埋头吃。
馒头是凉的,但吃进胃里,暖的。
后来,陈凡来了。
这个大学生,跟废品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会看货,会算账,会跟钢厂的人谈价格。但他从来不摆架子,搬货的时候比谁都卖力。
有一次,李强被生锈的铁皮划伤了手,流了不少血。
陈凡看见了,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买了碘伏和纱布,亲自给他包扎。
“凡哥,我自己来就行……”
“别动。”陈凡低着头,动作很轻,“伤口不处理,感染了更麻烦。”
从那以后,李强就叫他“凡哥”。
再后来,母亲生病了。
李强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回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
陈凡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一个信封。
“这是大家凑的一点心意,先拿着。”
李强打开,里面是一万块钱。
“凡哥,这……”
“收着。”陈凡说,“老太太的病要紧。”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万里,陈凡自己出了五千。
……
李强停下脚步。
抬起头,轮回集团的办公楼就在眼前。
四层的灰色建筑,在夜色里静静立着。三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那是陈凡的办公室。
李强站在楼下,站了很久。
然后,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李强抬手,敲了敲。
“进来。”
陈凡的声音,带着疲惫。
李强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陈凡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旁边放着半杯已经凉了的茶。
看到李强,陈凡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李强走到桌前,站得笔直。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凡哥,我对不起你。”
陈凡看着他,没说话。
李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翻到那条短信,把手机放在桌上。
“今天下午收到的。”他的声音有点哑,“凌峰集团,年薪五十万,预支半年薪水。”
陈凡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放下。
“所以,”他看着李强,“你是来辞职的?”
“不是。”李强摇头,“我是来坦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全说了。
从今天下午收到短信开始,到晚上盯着手机看了三个小时,到母亲咳嗽的声音,到二十五万手术费的诱惑,到他怎么走出出租屋,怎么走到这里。
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楚。
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
台灯的光,在陈凡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
他看着李强,看了很久。
然后站起身,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
蹲下,输入密码,转动把手。
咔嗒一声,柜门开了。
陈凡从里面拿出两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回桌前,放在李强面前。
“打开看看。”
李强愣了下,拿起第一个文件袋。
拆开,抽出里面的文件。
是一份保险合同。
投保人:轮回资源集团。
被保险人:李强(母亲:王秀英)。
险种:重大疾病医疗保险。
保额:五十万。
生效日期:三个月前。
李强的手,开始抖。
他翻开第二页,第三页……条款很详细,保障范围涵盖了母亲得的那种病,手术费、住院费、药费,全包。
“三个月前……”李强抬起头,眼睛红了,“凡哥,你……”
“老太太第一次住院的时候,我就让晓雪去办了。”陈凡的声音很平静,“当时想着,万一以后病情加重,有个保障。没想到,真用上了。”
李强说不出话。
他只是看着那份合同,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看着那个五十万的数字。
三个月前。
那时候,合作社还没成立,集团刚刚起步。陈凡自己都还在为资金发愁,却已经默默给他母亲买了这份保险。
“为……为什么?”李强的声音哽咽了。
“因为你是我兄弟。”陈凡说得很简单,“兄弟的母亲,就是我的长辈。长辈生病,我能帮,就得帮。”
李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砸在合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凡把第二个文件袋推过去。
“这个,也看看。”
李强擦了擦眼睛,拆开第二个文件袋。
这次,是一份协议书。
标题是:《技术骨干期权激励协议》。
内容很复杂,但核心条款很清楚——从签订之日起,李强作为轮回集团的技术骨干,将获得集团0.5%的期权。分五年解锁,每年解锁20%。行权价格,按集团上一轮融资估值的八折计算。
李强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
但他看懂了一行字:
“本协议签署后,持有人即视为集团合伙人,享有相应分红权及决策参与权。”
合伙人。
不是员工,是合伙人。
陈凡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这份协议,我准备了两个月。”他说,“本来是打算等合作社稳定了,再拿给你签。但现在看来,得提前了。”
李强捧着那杯水,手还在抖。
“凡哥,这……这太贵重了……”
“贵重?”陈凡笑了,“李强,你知道你现在值多少钱吗?”
李强愣住。
“你跟着我三年,从什么都不懂,到现在能独立管理一个分拣中心,能带徒弟,能解决技术问题——这些本事,是你自己挣来的。”陈凡说,“上个月,你改进的那个塑料分拣流程,把效率提高了15%,一个月就省了三万块钱成本。”
他顿了顿:“这样的你,一年只拿十万,是我占你便宜。”
李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所以这份期权,不是施舍,是你应得的。”陈凡看着他,“0.5%,看起来不多。但你要知道,安总上一轮给集团的估值,是一个亿。0.5%,就是五十万。而且这只是现在的价值——等集团做大了,估值十个亿、一百个亿的时候呢?”
他把笔递过去。
“签了,你就是集团的股东。以后集团挣的每一分钱,都有你一份。”
李强看着那支笔。
黑色的签字笔,很普通。
但他握在手里,觉得重如千斤。
他翻开协议,找到签名处。
名字,身份证号,日期。
一笔一划,写得很慢。
写完,他把笔放下。
然后,把协议推了回去。
陈凡愣了下:“怎么了?”
“凡哥,”李强抬起头,眼睛通红,但眼神很坚定,“这份协议,我先不签。”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配。”李强说,“今天下午,我对着那条短信,动摇了三个小时。我差点就为了二十五万,背叛了你,背叛了大家。”
他声音哽咽,但说得清楚:“这样的我,没资格拿你的股份。”
陈凡看着他,没说话。
“这合同,您先收着。”李强说,“等我用本事,挣到该得的那份。等我证明,我李强值这0.5%。等我……”
他顿了顿,眼泪又掉下来:
“等我能堂堂正正,站在您身边,当您的兄弟,而不是您的累赘。”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台灯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陈凡看着李强,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笑得眼睛有点湿。
“好。”他说,“协议我先收着。什么时候你觉得配了,什么时候来签。”
他把协议收回文件袋,放回保险柜。
然后走回来,拍了拍李强的肩膀。
“回去吧,老太太还在家等你。”
李强点头,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
他回头,看着陈凡:
“凡哥,凌峰集团那边……”
“不用管。”陈凡说,“他们再找你,你就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那……他们会不会报复?”
“会。”陈凡说得很坦然,“但他们报复,说明他们怕了。怕我们做大,怕我们把人心聚起来,怕我们把这行的规矩改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李强,你知道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
“信任。”陈凡转过身,“钱能买来劳力,买不来忠心。能买来合同,买不来真心。你今天晚上能来,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这份信任,比五十万,比五百万,都值钱。”
李强站在那里,眼泪又涌上来。
但他用力抹了一把。
“凡哥,我走了。”
“嗯。”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陈凡一个人。
他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那份保险合同,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安然的电话。
“安总,睡了吗?”
“还没。”安然的声音清醒得很,“有事?”
“李强的事,解决了。”陈凡说,“但凌峰集团那边,不会罢休。他们能用钱挖李强,就能用钱挖别人。”
“你打算怎么办?”
陈凡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我想见凌老。”
“见我爷爷?”安然顿了顿,“你确定?”
“确定。”陈凡说,“有些话,得当面说清楚。有些规矩,得当面定下来。”
安然那边,安静了几秒。
然后她说:
“好。明天下午,我带你去。”
电话挂断。
陈凡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夜色浓重。
但东边的天空,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光。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