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的警告三天后,货来了。
那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透,陈凡就被电话吵醒了。是虎哥打来的,声音又急又怒:“凡哥,出事了!咱们园区外面,来了好多车!”
陈凡瞬间清醒:“什么车?”
“货车!全是货车!”虎哥说,“从凌晨三点就开始来,到现在已经排了两三公里了!车上装的全是废料,低质的那种,一看就是故意找来的垃圾!”
陈凡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有多少辆?”
“我数不过来,至少两百辆!”虎哥说,“而且还在来!现在整个园区外面的路都被堵死了,咱们的车出不去,外面的车也进不来!”
陈凡挂了电话,冲出房间。
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露水的湿气,但老街已经醒了——不是平时那种热闹的醒,是紧张的醒。街坊邻居们站在门口,朝着园区方向张望,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好多车,把路都堵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凡没停留,快步走向园区。
转过街角,他看见了。
园区外面的那条双向四车道,此刻变成了货车的海洋。
一辆接一辆,全是重型货车。车厢又高又长,蒙着绿色的防雨布,布下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车头都熄了火,司机们坐在驾驶室里,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一副“我就停这儿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车队从园区门口开始,一直排到视线尽头。早晨的雾气里,车灯还亮着,黄蒙蒙的一片,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虎哥带着十几个工人站在园区门口,跟对方对峙。但对方人多车多,虎哥他们显得很单薄。
陈凡走过去。
虎哥看见他,赶紧跑过来:“凡哥,你看!这摆明了是来闹事的!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说……说是来送货的!”
“送货?”陈凡看向最近的一辆车。
驾驶室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跳下来,脸上带着不耐烦:“谁是管事的?”
陈凡往前走了一步:“我是。”
司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喏,送货单。废铁,五十吨,收货方:轮回资源集团。按你们联盟的协议价,赶紧收货给钱,我们还得赶下一趟。”
陈凡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单子印得很正规,有抬头,有公章,有货品明细,有单价,有总价。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但问题在于——他根本没订这批货。
“谁让你们送的?”陈凡问。
司机耸耸肩:“老板让送的。我们只管开车,不管别的。货送到了,你们就得收。怎么,想赖账?”
这话一出,旁边几辆车的司机也下来了,围了过来。
“就是!货都拉来了,不收算怎么回事?”
“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油费过路费花了不少,你们不能说不收就不收啊!”
“赶紧收!收了给钱!”
声音越来越大,人越聚越多。
虎哥挡在陈凡前面,眼睛瞪得溜圆:“谁他妈让你们送的货?我们根本没订!想强买强卖是吧?”
“你管我们怎么送的?”一个司机嗓门更大,“送货单在这里,白纸黑字,你们就得收!不收就是违约,就是欺负我们散户!”
“违约?”虎哥气得笑了,“我们跟你们有合同吗?有协议吗?什么他妈的就违约?”
“怎么没有?”司机掏出手机,点开一个页面,“看看!这是你们轮回联盟的公告!上面写着‘对所有联盟成员公开价格,按协议价收购’!我们也是回收站的,我们也算联盟成员吧?怎么,现在想不认账?”
陈凡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确实是联盟的公告页面。但这句话,被断章取义了。
公告原文是:“对联盟成员公开价格,按协议价收购成员通过正规渠道提供的、符合质量标准的货品。”
可现在,对方只截了前半句。
而且,这些人真的是“联盟成员”吗?
陈凡扫了一眼这些司机。他们大多四十来岁,穿着廉价的工装,手上都有老茧,看起来确实像干这行的。但眼神里,没有散户那种朴实和期待,反而有种……混混的痞气。
这不是送货的。
这是来闹事的。
“各位,”陈凡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首先,我们联盟的公告有完整原文,你们可以自己看。其次,你们所谓的‘送货单’,没有我们的盖章确认,没有我们的采购人员签字,从法律上讲,是无效的。最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些人:“你们这批货,我看过了。车上装的是什么?是建筑垃圾、是工业废渣、是根本没法回收利用的低质废料。这些东西,别说按协议价,就是白送,我们也不能收。收了,就是违反环保法规,就是违法。”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但对方显然不是来讲理的。
一个脸上有疤的司机上前一步,指着陈凡的鼻子:“少他妈废话!货我们拉来了,你们就得收!不收,今天这路就别想通!你们也别想开工!”
话音落下,其他司机跟着起哄:
“对!不收就别想走!”
“堵死他们!”
“看你们能撑几天!”
场面眼看要失控。
虎哥和工人们往前站,挡在陈凡前面。但对方人多,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
不是一辆,是一片。
陈凡转头看去。
老街那头,又开来一列车队。
但这次的车,不一样。
不是重型货车,是各种车——小货车、三轮车、皮卡、甚至还有几辆私家车。车身上,贴着不同的标志:“老王回收站”“老刘废品”“城南李记”……
是联盟成员的车。
车队开到园区门口,停下。
老王第一个跳下车。他今天没穿工装,穿了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喇叭——就是平时在市场里吆喝用的那种扩音喇叭。
他走到陈凡身边,对着那些重型货车的司机,举起喇叭:
“干什么?想闹事?”
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有点刺耳,但很有力。
对面那些司机愣了一下。
老王继续喊:“我告诉你们!动陈凡,就是动我们所有人的饭碗!”
他身后,其他联盟成员也下车了。老刘、王大柱、城南李老板、城西周大姐……还有几十个散户,有的开车来的,有的骑三轮来的,有的干脆走路来的。
人越聚越多。
很快,园区门口就站了上百号人。
这些人,都是跟着陈凡干的。有的是改造了站点的老板,有的是长期供货的散户,有的是刚加入联盟的新人。
他们手里没拿家伙,就是空手。但眼神很坚定,站得很直。
老王拿着喇叭,对着对面喊:“你们不是要堵路吗?行,我们也堵!”
他转身,对自己的车队喊:“兄弟们,把车横过来!挡在他们前面!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动陈老板一根手指头!”
话音落下,联盟成员的车开始动了。
小货车、三轮车、皮卡……一辆接一辆,横着停在路上,挡在那些重型货车前面。
车与车之间,只留很小的缝隙。
路,彻底堵死了。
对面那些司机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更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团结。
脸上有疤的司机还想硬撑:“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们送货是合法的!”
“合法?”老王笑了,笑得很大声,“你们送的是什么货,自己心里没数吗?建筑垃圾,工业废渣,那能叫货吗?那叫犯罪证据!”
他举起手机:“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等警察来了,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这批‘货’,到底是怎么来的,要送到哪里去,背后是谁指使的!”
这话一说,对面有些司机开始慌了。
他们互相看看,眼神交流。
有人往后退。
有人想上车。
但车被堵着,上去了也开不走。
场面僵持住了。
一边是两百多辆重型货车,几万吨低质废料,几十个来路不明的司机。
一边是上百个联盟成员,几十辆各种车辆,一个拿着喇叭的老王,还有一个始终平静的陈凡。
空气中,火药味很浓。
远处,警笛声响起。
由远及近。
很快,三辆警车开到了现场。
警察下车,看着这阵势,也皱起了眉。
带队的警官走到中间:“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老王举手:“我!”
他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对方强行送货,货品有问题,意图堵路闹事。
警官听完,看向那些重型货车的司机:“你们的送货单呢?”
司机们把单子递上去。
警官看了几眼,又看了看车上的货——掀开防雨布一角,里面果然是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
“这货,你们从哪儿拉的?”警官问。
“就……就从工地拉的。”一个司机小声说。
“哪个工地?”
“……忘了。”
“忘了?”警官脸色沉下来,“送货单上写的发货方是谁?”
司机们不说话了。
送货单上,发货方那一栏是空白的。
警官明白了。
这不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这是有预谋的闹事。
“所有人,把车开走。”警官下令,“堵路是违法的,知道吗?”
“可是……他们不收我们的货……”有司机还想争辩。
“你们的货有问题,人家凭什么收?”警官反问,“赶紧开走,不然全部带回局里调查!”
司机们面面相觑,但不敢违抗警察的命令。
他们开始上车,发动引擎。
但车被联盟成员的车挡着,开不走。
警官看向老王:“你们也把车挪开。”
老王没动,他看向陈凡。
陈凡走到警官面前:“警官,这件事不是简单的堵路闹事。对方送来的这几万吨低质废料,如果处理不当,会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我怀疑,背后有人指使,意图破坏我们正常的经营秩序。”
警官点头:“这个我们会调查。但现在,先把路通了。这么多车堵在这儿,影响交通,也影响安全。”
陈凡想了想,对老王说:“王叔,让大家把车挪开吧。”
老王这才点头,对着喇叭喊:“兄弟们,挪车!”
联盟成员的车开始动。
但挪得很慢。
一辆,两辆,三辆……
慢吞吞的,像蜗牛爬。
对面那些重型货车司机急了:“能不能快点?”
老王瞪他一眼:“急什么?没看见我们车多吗?”
其实车不多,就是故意慢。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路才勉强通出一条车道。
重型货车开始一辆辆开走。
但开得很慢,因为车多,路窄。
这个过程,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最后一辆重型货车离开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警察留了两个人做笔录,其他人收队了。
园区门口,只剩下联盟成员的车和人。
老王走到陈凡面前,擦了擦额头的汗:“陈老板,没事吧?”
“没事。”陈凡看着老王,看着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心里涌起一股热流,“王叔,谢谢你们。”
“谢啥。”老王摆摆手,“你都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得淹死。”
老刘也说:“就是!那些人摆明了是来搞破坏的!咱们能让他们得逞?”
王大柱憨厚地笑:“陈老板,你放心。有我们在,谁也别想动你。”
陈凡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朴实的脸,心里有个地方,被填满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些人的信任,这些人的支持,这些人的团结,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也是他赢下这场仗的,最重要的筹码。
“各位,”他开口,声音有些哑,“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对方已经图穷匕见,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
“但我们不怕!”老王第一个喊。
“对!不怕!”其他人跟着喊。
陈凡点头:“好。那咱们就一起,把这关闯过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从今天起,联盟进入紧急状态。所有成员的站点,加强安保。所有货品进出,严格检查。所有陌生车辆,一律不准靠近。”
“明白!”
“还有,”陈凡看向远处,那些重型货车消失的方向,“这批货,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还会再来。”
“再来,咱们还挡!”老王说。
“不。”陈凡摇头,“下次,咱们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陈凡没回答。
他拿出手机,打给凌薇。
电话接通,陈凡只说了一句:“货来了,又走了。”
凌薇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知道了。二叔那边,我会盯着。”
“还有,”陈凡说,“帮我查一下,这批货的真正来源。是谁出的货,是谁雇的车,是谁下的指令。”
“需要时间。”
“多久?”
“三天。”
“好。”
挂了电话,陈凡看向老王他们:“大家先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但记住,保持联系,手机24小时开机。”
“明白!”
人群渐渐散去。
车也开走了。
园区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但陈凡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真正的决战,还没开始。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身后,站着上百号人。
这些人,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底气。
他们也许没多少钱,没什么势,但他们有一颗心。
一颗向着他的心。
这就够了。
陈凡转身,走回园区。
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脚步很稳。
像一座山。
移动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