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在堆积如山的废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凡跟着林晓雪走进分拣区，空气中弥漫着塑料、金属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
“先从塑料开始吧，这个最简单。”林晓雪走到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瓶前，随手拿起一个矿泉水瓶，“你看瓶底这个三角形，里面的数字代表塑料种类。”
陈凡凑近细看，瓶底果然有个带箭头的三角形，里面标着数字“1”。
“这是pEt，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陈凡脱口而出，“常用于饮料瓶，回收价值比较高。”
林晓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
“材料专业的必修课。”陈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这个呢？”林晓雪又拿起一个不透明的牛奶瓶。
陈凡翻看瓶底：“数字5，pp，聚丙烯。耐热性好，可以用来做微波炉餐盒。”
林晓雪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那以后你来讲，我来演示怎么分拣。”
她开始麻利地工作起来，双手飞快地在塑料堆里翻拣，不同种类的塑料瓶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很快就被分成几堆。
“pEt瓶最值钱，现在一公斤能卖到四块多。”她一边分拣一边解释，“hdpE，就是数字2的这种，一般用来装洗发水、沐浴露，一公斤三块多。pp稍微便宜点，三块左右。”
陈凡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分拣。起初他的动作还很生疏，经常要停下来查看瓶底的标识。但很快，他就能凭手感大致判断塑料的种类了——pEt瓶通常较薄，捏起来有弹性；hdpE瓶质地较硬，多为不透明；pp瓶则介于两者之间。
“你学得真快。”林晓雪忍不住称赞。
“是你教得好。”陈凡真诚地说。
阳光下，林晓雪的侧脸泛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她专注工作的样子，让陈凡想起大学实验室里那些认真的女同学。只是她们穿着白大褂，而林晓雪穿着沾满污渍的工装。
分拣完塑料，他们开始处理一堆旧书本。这些书五花八门，有泛黄的小说课本，也有崭新的时尚杂志。
“这些书都要当废纸卖吗？”陈凡拿起一本《百年孤独》，书页已经发黄，但保存得很完整。
林晓雪点点头：“除非特别新的，否则都按废纸价。纸板一公斤一块二，书本一公斤八毛。”
陈凡小心地翻动着书堆，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叠不寻常的纸张。它们被撕得粉碎，混在一堆废纸中间，但纸质明显比其他纸张厚实，上面还能看到打印的字体和红色印章。
“这是什么？”他小心地捡起几片碎片。
林晓雪凑过来看：“像是合同之类的。经常有人把不要的文件混在废纸里卖掉。”
陈凡把碎片在膝盖上拼凑起来。虽然大部分内容已经缺失，但几个关键词引起了他的注意：“设备转让协议”、“五十万”、“违约金”...
“这看起来是份很重要的合同。”陈凡皱眉说，“怎么会被人撕碎扔掉？”
林晓雪仔细看了看碎片上的信息，突然想起什么：“这纸张...好像是隔壁老王废品站的。我上次去他们那儿，看到过类似的信纸。”
“老王？”陈凡想起老林前几天提起过，老王因为儿子赌博欠债，急需用钱。
林晓雪压低声音：“听说他最近在急着转让设备，难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陈凡把碎片小心地收集起来，用一张旧报纸包好：“这件事先别声张，我找机会问问林叔。”
林晓雪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担忧：“老王虽然有时候挺讨厌的，但毕竟是我们多年的邻居。要是真遇到难处，能帮还是帮一把。”
接下来的分拣工作，陈凡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那叠撕碎的合同上。五十万的设备转让协议，为什么要撕毁？老王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中午吃饭时，老林注意到陈凡的异常。
“怎么了小子？第一天分拣就累着了？”老林打趣道。
陈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他拿出那包碎片，摊在桌上。
“林叔，这是今天分拣时发现的，好像是隔壁王叔那里的设备转让合同。”
老林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他仔细查看碎片，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老王...”他叹了口气，“我就觉得他最近不对劲。上个月还说要把设备升级，怎么突然就要转让了？”
林晓雪插嘴道：“爸，王叔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老林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老王那个人最好面子，直接去问，他肯定不会说。”
他看向陈凡：“小子，你心思细，找个机会去打听打听。但要做得自然点，别让他觉得我们在可怜他。”
陈凡点点头：“我明白了。”
下午，陈凡以买烟为借口，去了老王的废品站。与老林那里井井有条的景象不同，老王的废品站显得杂乱无章，各种废品胡乱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老王正蹲在一台生锈的设备前发呆，看到陈凡，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哟，老林那儿新来的小伙？要买什么？”
“一包红梅。”陈凡递过钱，装作随意地问，“王叔，您这台设备看起来不错啊，怎么闲着不用？”
老王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唉，老了，该退休了。”
“退休？”陈凡故作惊讶，“我看这设备还挺新的啊。”
老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把烟递给陈凡：“年轻人，好好跟着老林干。他那人实在，不会亏待你。”
陈凡注意到，老王说这话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回到废品站，陈凡把情况告诉了老林。
“他在撒谎。”老林肯定地说，“那台设备是他三年前才买的，花了八十多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退休？”
“那我们要不要直接问他？”林晓雪问。
老林沉吟片刻，看向陈凡：“小子，你觉得呢？”
陈凡想了想，说：“王叔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处。如果我们直接问，可能会伤到他的自尊。不如...我们换个方式帮他。”
“什么方式？”老林感兴趣地问。
陈凡回忆起大学时学的金融知识：“我们可以提出一个方案，既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又不会让他觉得是在施舍。比如，先付一部分定金，剩下的分期付款。或者，帮他还一部分高利贷，设备作为抵押。”
老林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主意不错！既帮了他，又能让我们用上好设备。那套设备我早就看上了，效率比我们现在的高三成不止！”
林晓雪却有些担心：“万一王叔反悔怎么办？咱们站里的流动资金本来就不多。”
陈凡拿出纸笔，开始计算：“那套设备市场价至少八十万，老王现在五十万就卖，我们就算帮他先还二十万高利贷，设备作抵押，剩下的三十万分半年付清。这样我们只需要出二十万，就能先用上设备。按照提高的效率计算，半年内就能回本。”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阳光照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林晓雪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不禁有些出神。
老林拍案叫绝：“好！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去找老王谈！”
他用力拍着陈凡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这书没白读！”
陈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看向桌上那包碎片，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个看似简陋的废品站里，他不仅学到了生存的技能，更找到了施展才华的舞台。而那些被世人视为“垃圾”的东西，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像那叠撕碎的合同，在别人眼中只是废纸，却让他看到了一个中年人走投无路的绝望，也让他找到了帮助他人的机会。
这一刻，陈凡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在这里，在这个别人看不起的地方，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一些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