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喜欢。”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比九幽寒冰更刺骨,比万钧雷霆更决绝。
它不是审判,因为审判尚有辩解的余地。
它是一种宣告。宣告了他,这个清瘦青年,从一个挣扎的“人”,彻底回归到了“材料”的本质。
“嗬……嗬……”
喉咙里卡住的半声怪响,终于化作了粗重而艰难的喘息。清瘦青年脸上的狂喜与狰狞,如同被砸碎的冰雕,一块块剥落,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他想说话,想质问,想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剧本不该是这样演的!这个魔鬼不是应该厌恶背叛,选择更“忠诚”的我吗?他不是刚刚才用“人渣”这个词,表达了他的嫌恶吗?
原来……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在玩!
他只是在欣赏!欣赏他们两个为了活命,如何撕咬,如何出卖,如何一步步踩碎自己的人性!
而所谓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这个认知,比身体被抽干血液更加恐怖!它彻底摧毁了青年修士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丝逻辑。
“不……不要……”
当第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那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粘稠的恐惧,像是一个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涕泪横流,再也顾不上任何尊严与体面,朝着陈三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混杂着铁链“哗啦啦”的噪音,谱成一曲绝望的哀歌。
“我不该自作聪明!我不该揣测您的心思!我就是一条狗!一条蠢狗!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将所有能想到的卑微词汇都吼出来。
“他能做的,我真的也能做到!诱捕族人……对!我也可以!我有人脉!我也有几个信我的朋友!我可以把他们都骗来!真的!我发誓!”
“我比他更狠!我没有牵挂!我做事更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您……别杀我……别把我炼了……我还不想死……”
哭喊声,求饶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显得那么的凄厉,又那么的无力。
中年修士僵硬地跪坐在原地,面无血色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刚刚还用胜利者姿态咒骂自己的族弟,此刻,正用比自己刚才更加卑微,更加没有底线的方式,乞求着那渺茫的生机。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混合着一丝荒谬的庆幸,让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赢了。
但这场胜利,却比任何失败都让他感到恐惧。
陈三对于这愈发凄厉的哭喊,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他的脸上,甚至连那标志性的玩味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专注的、属于工匠的神情。
他看着青年修士身前那颗正在缓缓汇聚的血色球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聒噪。”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随即,他掐着法诀的手指,速度猛然加快了几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瞬间划破了密室!
如果说,之前的血液抽离,像是被无数根细针穿刺,那么此刻,就是被成千上万把滚烫的钩子,硬生生撕扯着他的血肉、经脉、乃至灵魂!
那飘散在空气中的淡红色血雾,浓度瞬间暴增!无数道血线从青年修士的体内疯狂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流,争先恐后地涌向那颗血色的球体!
青年修士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戳了无数个洞的水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的皮肤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败、褶皱,紧紧地贴在了骨骼上。
他的眼睛暴突,眼球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眶里炸裂开来!
剧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剧痛,淹没了他所有的神智!
在这样的痛苦面前,求饶,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的哭喊与哀求,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密室中,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血线在空气中穿梭汇聚时,发出的“嗤嗤”微响。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痛似乎达到一个临界点后,反而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青年修士那已经涣散的瞳孔,竟然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焦距。
他不再挣扎,不再嘶吼,只是缓缓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扭动了那已经如同枯柴般的脖颈。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颗悬浮在他面前,已经快要成型,散发着妖异红芒的血核。
他看向了那个蜷缩在不远处,同样用惊恐目光看着他的……中年修士。
他的“好族兄”。
看着对方那张苍白如纸,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脸,青年修士那张已经彻底脱相的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无比惨然,又无比恶毒的笑容。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在……前……头……等……你……”
这不再是求饶,也不是咒骂。
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邀约。
一个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与怨恨,凝结成的、最恶毒的诅咒!
中年修士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比刚才陈三决定他生死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黄泉的漆黑道路,而路的尽头,他这位“好族弟”,正带着那抹惨然而恶毒的笑容,静静地等待着他。
等待着他,步上同样的后尘。
说完这句话,青年修士眼中最后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他的意识,开始沉沦。
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黑暗降临之前,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他的脑海深处,一一闪现。
他想起了第一次御剑飞行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脚下缩小的山河。
他想起了在族学里,因为打架而被罚站,却和身边的“狐朋狗友”相视而笑的那个下午。
他想起了第一次拿到家族发放的灵石时,那沉甸甸的触感,和心中按捺不住的狂喜。
他想起了酒馆里辛辣的烈酒,想起了坊市里女修身上淡淡的香气,想起了任务失败后,和同伴在山洞里分食最后一块干粮的狼狈……
这些他早已遗忘,或者说从不曾在意的瞬间,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珍贵。
画面流转得越来越快,时间在飞速地倒退。
最终,所有的喧嚣与斑驳,都缓缓褪去。
一幕无比温暖,却又无比遥远的画面,定格在了他意识的尽头。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有着温暖的烛光。
他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一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抱在怀里。
他看不清那对男女的脸,却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最纯粹的喜悦与期盼。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一丝憧憬,轻声说道:“当家的,你看咱们孩儿,眼睛多亮啊……你说,他以后,有没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呢?”
紧接着,一个憨厚而充满力量的男声响起,他笑着,胸膛的震动都传到了婴儿的身上。
“肯定能!咱们的孩儿,将来一定能成为人上人!御剑飞行,移山填海!到时候,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如果……如果我们的孩儿能成为修士,该有多好啊……”
……该有多好啊。
是啊。
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