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寒意刺骨。
与刘民那条污水横流、气味混杂的破败小巷不同,铁家内城的陈氏别院,却是另一番光景。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月光洒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院中栽种的不知名奇花,在夜里也散发着清冽的幽香,驱散了冬夜的寒气,沁人心脾。
陈三穿过月洞门,随手解下了身上的蓝色锦袍,自有侍女悄无声息地上前接过。他仿佛要将从外城沾染上的那丝污浊之气彻底抖落一般,连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三族兄,怎么样?那小子答应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从正堂的阴影里快步迎了出来。来人比陈三年轻几岁,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急。正是陈三那位“不成器的族弟”,陈方。
他一上来,便盯着陈三的脸,急切地追问结果,那份关切,绝非伪装。
“哼。”陈三发出一声轻哼,径直走到堂中铺着白虎皮的大椅上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道:“一个连安身立命都成问题的泥鳅,我给了他台阶,他敢不顺着下?”
他呷了口茶,眼神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告诉他,以后不用再炼制需求量大、风险又高的回春丹了,转而去炼制聚气丹和凝气丹。而且,我答应他,不仅月俸照旧,所有炼丹的药材,都由我陈家包圆了。你说,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除了感恩戴德地接着,还能做什么?”
听到这番话,陈方紧绷的脸庞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喜悦。
“太好了!”他一拍手,快步走到陈三身边,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希冀,“这样一来,只要那小子能稳定地产出丹药,三族兄你的身体……想必恢复旧观,冲击炼气三层,也就指日可待了!”
相比起铁家其他支脉或是别的家族势力间那种无休止的小辈争斗,陈三和陈方的感情,确实要好上很多。陈家老祖常年闭关,家族事务纷繁复杂,陈方自小便跟在陈三身后,许多修行的道理、家族的生存法则,都是陈三一点一滴教给他的。可以说,在陈方心里,这位族兄,与亲兄长无异,甚至更胜一筹。
只是,这种亲密无间,也仅限于私下。在外面,两人始终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毕竟,家族之内,人心叵测,多一张底牌,便是多一条活路。将所有关系都暴露在阳光下,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陈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打断了陈方的话。他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族弟面前,展露自己的弱点。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让他炼丹,明面上是为了你。你最近修为到了瓶颈,需要凝气丹夯实根基,这个理由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错处。”陈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实际上,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批丹药,是做什么用的。”
陈方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压低了声音:“三族兄,我明白。只是……那刘民的炼丹术,真的可靠吗?凝气丹不比寻常丹药,若是成色太差...”
“可靠?”陈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我不需要他可靠,我只需要他有用。”
“至于丹药的成色……”他冷笑一声,“我给他的,是家族内部最精纯的丹方,提供的,也是上好的药材。如果这样他炼出来的还是废物,那只能说明他自己就是个废物。一个废物的死活,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陈方心中一寒,他知道,自己的这位族兄,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便会变得无比冷血。
“那……回春堂那边怎么办?我听说他最近把那个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我们这么一搞,岂不是断了他的财路?他会不会……”
“会。他当然会。”陈三的笑容愈发森然,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毒蛇,“他会不甘,会愤怒,会想尽一切办法挣扎。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声音幽幽传来。
“我就是要斩断他所有的爪牙,拔掉他所有的獠牙,再给他套上一副用‘家族恩惠’打造的、无法拒绝的黄金枷锁!”
“从今往后,他唯一的价值,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间破屋里,像个磨盘里的驴一样,日复一日,为我炼丹。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他每月交上来的那一百颗聚气丹和五十颗凝气丹之上。”
“他若听话,我就让他多活几天。他若是不听话……”
陈三没有再说下去,他伸出手,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生生捏碎在掌心之中。
“一个工具,用坏了,再换一个便是。”
森然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让那满室的幽香,都带上了一丝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