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上的火焰无声地跳动着,将那一行潦草而急促的字迹映照得忽明忽暗。
“主人,速来。”
声音,是洛山的。
那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被人用刀抵住了喉咙,连求救都得小心翼翼。
刘民的瞳孔猛地一缩,但下一刻,那股因突发状况而起的惊疑,便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所取代。
麻烦。
这两个字,就像是他命里的诅咒,如影随形。
他才刚刚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打造成一枚能掀翻棋盘的毒棋,可棋盘还没摆好,就有人想来动他的棋子了?
洛山三人,在他眼里是什么?
是手下?是同伴?
不。
刘民心中清楚得很,他们只是自己在绝境之中,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顺手捡来的三件工具。一件用来打探消息,一件用来冲锋陷阵,一件用来处理杂务。
工具坏了,固然可惜,但也不是不能再找。为了三件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去招惹未知的麻烦,值得吗?
这个念头只在刘民的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戾气。
值不值得,不是这么算的。
他刘民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块路边捡来的石头,只要他没说扔,那就还是他的。别人想来碰一下,都得问过他答不答应!
这无关乎价值,关乎的是一种态度。
他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若是此刻连自己名义上的手下都护不住,那他之前所下的一切决心,所燃起的一切狠厉,都不过是个笑话!
一个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的废物,还谈什么掀翻棋盘?只会被人连同棋子一起,轻而易举地碾成粉末!
“呼……”
刘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
他没有选择走门,而是身形一晃,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从那扇半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双脚落地,未起半点尘埃。
他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与阴影之中,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朝着外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外城,永远是这片区域里最混乱,也最鲜活的地方。
这里没有内城那种整齐划一的石屋,只有木头搭建起来的歪歪扭扭的简陋棚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有劣质丹药的草木焦糊味,有妖兽血肉的腥膻味,有修士们常年不洗澡的汗臭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与贪婪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无数像洛山三人一样,没有资格或没有灵石进入内城的散修,就聚集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个临时的交易点和信息集散地。
刘民的身影,就像一个幽灵,穿梭在这些破败的棚屋之间。
他的目光冷漠地扫过那些或麻木、或警惕、或谄媚的脸庞,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很快,他便根据神识中那一丝微弱的联系,找到了洛山的所在。
那是在外城相对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此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修士。
人群的中央,洛山三人背靠着背,脸色都有些发白,正与他们对面的五名修士对峙着。
洛河此刻紧握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毕露,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却被一旁的洛山死死按住。
洛英则是一脸的惶恐,下意识地躲在两个男人身后,紧紧攥着衣角。
而在他们对面,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高、三角眼的年轻修士,炼气一层的修为,脸上挂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猫戏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刘民没有急着现身,他像一个最老道的猎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围的人群,冰冷的目光锁定了那个三角眼修士。
“洛老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角眼修士用一种尖细的嗓音说道,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洛山,“把你那疗伤丹的丹方交出来。我呢,也不白要你的,给你一百块灵石,够意思了吧?”
他身后的四名同伴发出一阵哄笑,看向洛山三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贪婪。
一百块灵石?
一枚成色好点的疗伤丹,在外城都能卖出这个价了,他竟然想用这点灵石,就换走一张能稳定产出丹药的丹方?
这已经不是欺负人了,这是把洛山当傻子耍。
“周平,你不要欺人太甚!”洛山还没说话,一旁的洛河已经忍不住怒吼出声,“丹方是我家主人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你家主人?”名叫周平的三角眼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自称主人?他叫什么名字,在哪?让他滚出来跟我说话!”
“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周平的脸色猛地一沉,语气变得阴狠起来,“我堂兄王猛,就在内城当差,是巡逻队的执事!你们这丹方,来路干不干净,谁知道呢?万一是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抢来的,我堂兄作为执事,可是有责任查问清楚的!”
“到时候,别说丹方保不住,你们三个,能不能继续待在营地里,都得两说!”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内城巡逻队的执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对于他们这些挣扎在外城的底层散修来说,那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去留。
洛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混迹修仙界多年,自然听得出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
对方根本不在乎丹方的来路,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动手,并且事后还能倒打一耙的借口。
外城虽然混乱,但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你可以骗,可以抢,但最好别在营地里闹出人命。一旦惊动了内城的大人物,谁先动的手,谁就理亏。
可现在,周平把“查案”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们若是反抗,那就是“做贼心虚,暴力抗法”。
若是不反抗,那丹方就真的保不住了。
这的确是个麻烦,而且是个不大不小的阳谋。
洛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周道友,这丹方确实是我家主人的心血,绝不可能外传。我们无意与你为敌,今天这事,就此作罢如何?我们立刻就走。”
“走?”周平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怪笑起来,一步步逼近,“现在想走了?晚了!”
“我堂兄说了,最近营地里不太平,需要整顿一下。我看你们三个就很有问题!”他的目光在洛英那略带惊恐的俏脸上转了一圈,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这样吧,丹方我也不要了,让这个小妞,陪我们兄弟几个喝几杯,聊一聊你们的‘来历’。要是聊得开心了,今天这事,就算了。”
“你……你无耻!”洛英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找死!”洛河再也按捺不住,一声咆哮,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朝着周平的脸上砸去!
可洛山却比他更快,一把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低吼道:“别冲动!他就是想逼我们先动手!”
“哈哈哈,还是老家伙识相!”周平有恃无恐地大笑起来,眼神愈发得意,“怎么?不敢动手了?那就乖乖地把人交出来!”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洛英的胳膊。
人群中,刘民的眼神已经冷到了极点。
他看明白了。
这个周平,不过是个仗着堂兄威势,在外城作威作福的地痞流氓。
所谓的内城执事堂兄,多半也是真的。但为了这点小事,那位执事肯出多大的力,却很难说。
周平现在做的,就是在赌。
赌洛山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大,赌他们会因为忌惮他堂兄的名头而选择忍气吞声。
而他,也确实快要赌赢了。
看着即将被抓住的洛英,和被死死拉住、满脸憋屈的洛河,以及脸色灰败的洛山,刘民知道,自己该出去了。
再让他们继续“表演”下去,自己这三件工具的心气,就要被彻底打没了。
他要的,是能为他咬人的恶犬,不是三条见了人就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就在周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洛英衣袖的那一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彻骨的寒意,如同九幽深渊里吹出的阴风,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场。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给盯上了。
那嚣张得意的周平,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凝固,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循着那股寒意的源头望去。
只见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修士,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面容平凡,修为似乎也只有炼气一层的样子,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漠地扫了过来,却让周平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栗。
那不是在看一个人。
那是在看一具尸体。
一道沙哑、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死寂的空地上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的人,你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