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怎么也吹不散那混杂着血腥、焦臭与骚臭的恶心气味。
刘民睁开眼,眸中那丝因顿悟失败而生的烦闷与失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一圈涟漪,却又迅速被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吞噬。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种窥见了更高层次力量的门径,却在即将推开门扉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弹回来的无力感,比正面搏杀一场还要令人疲惫。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那两团人形的焦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蝼蚁的生死,他从不在意。但这些蝼蚁临死前留下的污秽,却实实在在地污染了这里的空气,影响了他的心境。
“前辈……”
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和敬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山和洛河兄弟二人,不知何时已经处理完了战利品,正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脸上写满了拘谨和感激。
刘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何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洛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白色玉瓶,高高举过头顶。
“前辈,此物……请您收下。”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洛山站在他身后,也是一脸肃然,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坚定。
刘民的目光落在了那玉瓶之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淡淡地扫了洛河一眼。
洛河会意,连忙将玉瓶的塞子拔开。
没有想象中沁人心脾的药香,反而是一股有些奇特的、混合着淡淡草药味与浓重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刘民的视线往瓶口里探去。
只见玉瓶之内,盛放着大半瓶黑乎乎、黏糊糊,如同熬煮了许久的沥青般的膏状物,表面还泛着一层不详的油光,看起来没有半点灵丹妙药该有的品相,反而更像是某种邪道巫医熬制的毒物。
“前辈,这便是我们洛家祖传的……白云金刚膏。”洛河见刘民面露探寻之色,连忙解释道。
刘民伸出两根手指,从玉瓶中探入,轻轻沾了一点。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那膏体极为黏稠,拉开时甚至带起了长长的黑色丝线,那股血腥气也随之变得更加浓郁。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
这股血腥味,很新鲜,也很特殊,不像是寻常野兽,倒像是……某种妖兽的精血。
“你的手。”
刘民没有评价这药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洛河的右臂。
洛河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刘民的意思,立刻将自己的右臂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整条胳膊。
那条手臂,皮肤光洁,肌肉线条流畅,与左臂一般无二,看不出任何曾经受过伤的痕迹。
“前辈请看,”洛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五指灵活地张开、握紧,甚至还打出了一套简单的拳架,虎虎生风,“这白云金刚膏,对外伤有奇效,尤其是接骨续筋。
晚辈这条手臂,便是用了此膏,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已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加坚韧有力!”
刘民看着洛河那条活动自如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心中暗自点头。
当日,他之所以没有在得到这药膏后立刻取走,而是让洛河先拿去疗伤,存的就是两份心思。
其一,这“白云金刚膏”吹得神乎其神,究竟有没有断肢重生的奇效,终究要眼见为实。
让洛河这个重伤员亲身试验,无疑是最好的验货方式。若是无效,他也没什么损失。若真有奇效,那便价值连城。
其二,便是施恩。
一瓶不知真假的药膏,换取两个炼气期修士死心塌地的追随,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他给出的那点灵石丹药,是物质上的提携,而允许对方使用祖传之物疗伤,则是精神上的收拢。
双管齐下,才能将人心牢牢攥在手里。
如今看来,效果斐然。
这药膏的功效,远超他的预期。而这对兄弟,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此刻就算自己让他们去死,他们恐怕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东西,真不赖。”
刘民心中默默评价道,“不仅能断肢重生,若是拿出去卖,这样一瓶,恐怕足以换来数十乃至上百块灵石。
即便是用来结交更高层次的修士,也是一份拿得出手的重礼。”
他不再迟疑,伸手接过了那个玉瓶。
入手微沉,带着玉石特有的温润。
“你们洛家,倒是有些底蕴。”
刘民随口说道,算是对这药膏的肯定。
听到刘民的夸赞,洛河的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苦涩与惋?。
“前辈谬赞了,”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重,“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最后一瓶了。”
“哦?”刘民的动作一顿,看向他,“丹方失传了?”
“唉,”洛河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算是完全失传。
这白云金刚膏的丹方,晚辈还记着。只是……那是一张残方。”
“残方?”
“是的,”洛河的脸上满是无奈,“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手札记载,完整的丹方,除了我们现在所知的十几种药材外,还需要另外三味主药。
可不知为何,那三味主药的名字,却在手札上被人为地抹去了。
我们洛家历代先祖,都曾尝试过用各种灵药去替代,想要补全丹方,可耗费了无数心血,试验了上千种药材,最终都失败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炼制的白云金刚膏,虽然对普通外伤也算良药,但顶多也就是让伤口愈合得快一些,想要做到像这瓶一样断骨重续,却是万万不能。这瓶……是先祖当年留下来的最后一瓶正品了。
若非此次晚辈伤势过重,恐怕……我们兄弟二人也舍不得动用。”
原来如此。
刘民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解开了。
难怪这等神物,会出现在两个穷困潦倒的散修手里。
若是丹方完整,可以源源不断地炼制,他们洛家恐怕早就凭借此物,成为一方豪强了,又岂会沦落至此。
“可惜了。”刘民将玉瓶的塞子盖好,小心地收入怀中,口中说着可惜,脸上却没什么惋惜的表情。
丹方残缺,固然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但换个角度想,这或许也是一种机缘。
若是完整的丹方,以洛氏兄弟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怀璧其罪,只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如今,这最后一瓶正品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而那张残方……
刘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别人补全不了,不代表他不行。
或许,那虚无缥缈的顿悟,对于推演功法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灵光一现。
但对于补全一张丹方……只要有足够的灵药作为样本去尝试,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我们继续出发。”刘民挥了挥手,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是,前辈!”
洛山和洛河精神一振,连忙应声。
有了前辈的提携,有了灵石和丹药,更见识了这等通天彻地的手段,他们对未来的修炼之路,第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期待!
兄弟二人手脚麻利地将那几个劫修留下的兵刃等杂物收拾干净,又用泥土将那两具焦尸和血污掩埋起来。
很快,山谷中除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异味外,再也看不出半点发生过血腥厮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