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继续问了几种,诸如“白露草”、“青阳果”之类,那青年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从容淡然,甚至有些游刃有余的样子,对答如流,几乎没有任何迟滞。
刘民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又一个厉害角色。看来这陈家招揽,当真是卧虎藏龙。不过此人锋芒太盛,与我之道相悖。”他心知对方必然能过,少年人的珠玉在前,他反倒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藏拙”的念头。
果然,十种灵药问罢,那“叁拾伍号”青年无一错漏,王元点头道:“叁拾伍号,通过。”
青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得意地扫了周围一眼,这才昂首走向偏厅。
终于,轮到了排在刘民不远处的一名修士,木牌号“柒拾壹”。此人看起来颇为沉稳,先前一直闭目养神,直到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睁眼起身。
王元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开始提问。那“柒拾壹号”修士最初的几种药草都回答得中规中矩,虽不算出彩,但也无甚错漏。眼看就要顺利通过,王元却忽然问了一个相对偏僻些的药材:“墨精芝。”
“墨精芝……”那修士闻言,脸上自信的表情微微一僵,眉头也随之锁了起来。他低头沉思,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竭力搜索脑海中的记忆。
大厅内,原本还有些微议论声,此刻也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名修士身上。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修士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由红转白。
刘民坐在后方,心中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这“墨精芝”,他方才在《百草集》的后半部分确实看到过,但当时时间紧迫,他主要精力放在了那些看起来更常用、更重要的药材上,对于这种名字古怪、图示也黑乎乎不起眼的灵芝,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印象着实不深!药性、功效、尤其是那要命的配伍禁忌,他此刻脑中竟是一片模糊!
“这家伙……可别影响到我啊!”刘民心中暗自叫苦,他生怕这“柒拾壹号”答不上来,王元会顺势将这难题也抛给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紧张模样,眼角余光却紧盯着场中的动静,心中则如同打鼓一般。
那“柒拾壹号”修士显然是真的卡住了,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十多个呼吸的时间,在众人感觉中却异常漫长。
王元见他久久不能作答,眼神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淡淡开口:“时间到。柒拾壹号,不通过。”
那修士闻言,身子一晃,脸上充满了不甘与懊悔,却也只能躬身一礼,黯然退下。
王元没有丝毫拖沓,目光一转,直接落在了队伍末尾那道略显局促的身影上,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柒拾贰号!”
刘民浑身一震,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的“憨厚”与“紧张”看起来更真实几分,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站起身,朝着大厅中央,王元所在的长案前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心中则在疯狂祈祷,千万别问“墨精芝”!
一名身着陈家统一服饰的侍从,脚步匆匆,却又极力压低着声响,从大厅一侧快步走到王元身边。那侍从躬下身,凑到王元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迅速禀报着什么。刘民眼角的余光瞥见,王元原本平静如古井的脸色,在听着侍从汇报时,眉峰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原状。他只是微微偏过头,那双开合间精光内蕴的眸子,似乎在侍从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王元便对着那侍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侍从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原本就有些凝滞的气氛,更添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刘民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暗忖这突发状况,不知是否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考核。
王元将目光重新投向已经走到他面前,正努力挤出一个“憨厚”笑容的刘民。他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叩、叩”的轻响,在这安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柒拾贰号,”王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之前一般平缓,“准备好了便开始。”
刘民连忙点头哈腰,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制后的沙哑和紧张:“是,是,晚辈…晚辈准备好了,请王前辈考校。”他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底气不足,全凭一股子傻劲儿撞进来的愣头青。
王元似乎并未在意他这番做作,略一点头,便直接开口:“第一味,断续草。”
“断…断续草?”刘民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惊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像是努力回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断续草,呃,茎…茎上有节,叶对生,色青绿,多生长于阴湿山涧。药性微温,主续筋接骨,疗跌打损伤。功效…功效有三,一是活血化瘀,二是消肿止痛,三是…三是能促进断骨愈合。禁忌…禁忌是血热妄行者慎用,不可与…呃…藜芦同用。”
他回答得不算流利,中间还夹杂着几处明显的停顿和思索,仿佛每一点信息都是从记忆的角落里艰难挖掘出来一般。这番表现,与之前的“壹号”和“叁拾伍号”那行云流水般的对答,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元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下一味,龙葵果。”
“龙葵果,形如珠,熟时紫黑色,味酸甜,喜生于田埂或荒地。”刘民依旧是那副“努力回想”的模样,“药性寒,主清热解毒,利水消肿。功效…嗯…能治疔疮痈肿,亦可用于缓解水肿腹胀。禁忌…脾胃虚寒者不宜多食,且…且其未成熟时带有微毒,需注意。”
就这样,王元一口气问了下去,语速不快不慢,但问题却如同连珠炮一般,一个接一个。
“风信子。”
“风信子,呃,花色多样,有香味,鳞茎入药…性温,祛风除湿,通窍止痛…”
“白头翁。”
“白头翁,根状茎粗壮,花后白絮如头…性苦寒,清热凉血,解毒疗疮…”
刘民始终保持着那种“勉强应付”的状态,每回答一种药材,都要“冥思苦想”片刻,额头上也适时地渗出一些汗珠,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角上搓来搓去,将一个紧张、底气不足但又在竭力回忆的散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间,已经连续回答了九种药材。虽然过程显得有些“艰难”,但所幸,刘民都一一“勉强”答了上来,没有出现明显的错漏。他心中暗暗计算,十种药材,答对八种便算通过,如今已经答对了七种,只剩下最后一种,只要不是太过生僻,或是自己刻意忽略的,通过考核已是板上钉钉。
想到此处,刘民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似乎也因此而略微舒缓了几分,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他暗道:“看来这‘藏拙’之法果然有效,只要再撑过这最后一道,便能安然过关了。”
就在他心神稍定的刹那,王元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墨精芝。”
“轰!”
刘民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锤子狠狠砸中!前一刻还略显放松的心情,瞬间被无边的惊骇所取代!
墨精芝!
又是墨精芝!那个他之前匆匆一瞥,印象模糊,连“柒拾壹号”都饮恨于此的偏僻药材!
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数倍于平时的速度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咚”的闷响,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遍体生寒。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王元竟然会在他身上,将这道“催命符”再次祭出!难道因为“柒拾壹号”没答上来,便要拿这道题来考较下一个应选者?
刘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副精心伪装的“憨厚”与“紧张”,在这一刻几乎要维持不住。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干涩发痒,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刚刚“恰到好处”渗出的汗珠,此刻正迅速汇聚,变成了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他脑中一片空白。
大厅内,原本因为刘民之前磕磕绊绊却总能答对而产生的些许议论声,也因为王元这句“墨精芝”而再次沉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聚焦在刘民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
刘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墨精芝”三个字,如同索命的梵音,震得他神魂欲裂。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精心维持的“憨厚”与“紧张”如同被烈日暴晒的薄冰,随时可能寸寸碎裂。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鬓角的冷汗,不再是先前伪装的细密汗珠,而是汇聚成了豆大的汗滴,正不受控制地顺着僵硬的脸颊滚落。
“怎么……怎么会……”刘民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喉咙干涩得仿佛要冒出火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艰涩无比。他脑中一片混沌,先前对《百草集》的记忆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再也找不到“墨精芝”的半点踪迹。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厅内其他修士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几分探究。这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得他坐立难安。难道自己今日,当真要折戟于此?多年的隐忍,进入陈家的计划,难道就要因为这该死的“墨精芝”,而功亏一篑?!
就在刘民几乎要放弃抵抗,准备接受失败命运的刹那,长案后方,一直神色淡漠的王元,那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眸子,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刘民惨白的脸。他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每一息时间,对刘民而言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唔,”王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恍然后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如同天籁般传入刘民耳中:“瞧我这记性,这‘墨精芝’,方才似乎已经考校过柒拾壹号了。也罢,重复考问,倒是不合规矩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刘民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他先前是否真的“忘了”,还是另有深意。他缓缓道:“既然如此,柒拾贰号,你便说说‘乌真芝’吧。”
“乌……乌真芝?”刘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如同山洪暴发般瞬间冲垮了先前所有的绝望与恐惧,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那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在即将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被人一把从深渊中拽了上来。
“乌真芝!”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驱散了所有的阴霾。谢天谢地!这“乌真芝”,他记得!虽然也算不上是极其常见的药材,但在《百草集》中,其图示和描述都比那“墨精芝”清晰得多,他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刘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狂喜,努力维持着先前那副“紧张”、“憨厚”又带点“茫然”的表情。他先是愣了半晌,仿佛还没从“墨精芝”的噩梦中回过神来,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换题”给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