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明白了为何洛英会被追杀。
两位炼气一层的修士被打成重伤,生死不知,清风派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自然成了别离煞帮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洛英这个很可能作为清风派的重要人物,自然成了重点追杀目标。
“原来如此……”刘民心中了然,但并未完全相信洛英的话。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有没有隐瞒什么?或者故意示弱,博取同情?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已经冷却的焦炭,又看了看洛英。
“别离煞帮,只派了三个炼气一层的弟子?”刘民的声音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就足以重创你们两位炼气一层巅峰的修士长辈?”
这话问得极有技巧,既像是在确认信息,又像是在质疑洛英话语的真实性。如果洛英撒谎,很可能会在细节上露出破绽。
洛英停止了啜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用力点头,语气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们……他们虽然只是炼气一层,但修炼的功法远比我们祖传的残篇要精妙,而且……而且还动用了歹毒的法器!”
“我两位叔公猝不及防之下,才着了道!否则,就算打不过,也绝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屈辱,看起来不似作伪。
刘民默默地听着,心中依旧在快速盘算。
洛英的话,听起来逻辑倒是能自洽。功法和法器的差距,确实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尤其是别离煞帮这种有相对完整传承的势力。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
他该如何处理这个洛英?
杀了她?永绝后患?
不行。刘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来,他对洛英那身法极其感兴趣,若是能弄到手,价值难以估量。二来,洛英似乎知道不少关于别离煞帮和南岭修仙界的信息,留着她,或许能作为情报来源。三来,杀了她,对自己似乎并没有直接的好处,反而可能惹上未知的麻烦。
放了她?
似乎也不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谁知道她会不会反咬一口?或者引来别离煞帮更厉害的追兵?
那么……暂时留下她?
这个选择看起来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在于,她的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留在身边等于带了个定时炸弹。机遇在于,她可能掌握着那门神奇的身法,以及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信息。
刘民的目光在洛英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洛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求。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手中。
“你……”刘民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
“你那身法,是什么来路?”
他没有问别离煞帮,没有问清风派的未来,而是直指核心——那门让他无比觊觎的身法!
这突兀的转折,让洛英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别离煞帮的实力,或是清风派如今的惨状,甚至可能会逼问她是否还有其他同门藏匿。
哪曾想,这个神秘的男人,在听完她一番血泪控诉后,关注点竟然如此清奇,直指她赖以逃命的身法!
望着他那双眼睛,她刚刚酝酿的悲戚情绪瞬间卡壳。
但仅仅一瞬的错愕之后,洛英的心脏却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机会!
这或许是她,也是残存的清风派唯一的生机!
眼前这个人,实力深不可测,轻易就能灭杀一名修士,连别离煞帮都敢直接招惹,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他对自己的身法感兴趣!
这就意味着,这门身法,有了可以交换的价值!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翻涌的恨意,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泪痕未干的脸上显得格外凄楚。
她微微挺直了些腰板,虽然衣衫沾满尘土,但那股属于修仙者后裔的骄傲,似乎又在她眼中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光。
“前辈……您问这个……”
洛英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飘向那堆已经冰冷的焦炭,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这门身法,名为‘流风魅影’,乃是我清风派祖上传承下来的绝学,并非什么大路货色。”
她的语速不快,刻意放缓,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
“据说,创出此法的先祖,曾观摩山间流风,林中魅影,耗费毕生心血,才悟得这身法真意。修炼至大成,身形飘忽不定,宛如鬼魅,能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于万军丛中取敌首级,亦能如疾风般遁走千里,逃脱追杀。”
洛英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刘民的反应。
她看到对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推销”。
“此法不仅对敌时神妙莫测,更重要的是,它对灵力的消耗极低甚至不用灵力也可以使用,即便是在灵力枯竭之时,也能凭借肉身与天地间微弱的气流感应,施展出一二分威力,用以逃命,实乃保命之无上法门!”
她刻意强调了“灵力消耗低”和“保命”这两个特性,这对于任何修士,尤其是经常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散修来说,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我清风派历代先祖,凭借此法,不知躲过了多少次灭门之祸……只是,只是后辈不肖,未能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反而……”
说到这里,她声音又带上了哽咽,恰到好处地停顿,营造出一种家道中落、绝学险些蒙尘的悲凉感。
刘民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他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洛英这番话,看似在介绍身法的来历和精妙之处,实则句句不离其价值,将“流风魅影”捧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这姿态,像极了坊市中那些经验老道的摊贩,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家压箱底的宝贝,恨不得将一块普通的石头说成是上古神玉。
很明显,她愿意拿出这门身法。
只是,她需要一个足够份量的“价码”。
刘民可没时间和她在这里磨磨唧唧,听她长篇大论地讲述家族史和功法吹捧大会。
他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关系到生死。
而且,他对所谓的“祖传绝学”、“先祖心血”之类的说辞,向来只信三分。
功法好不好,只有自己修炼了才知道。
至于洛英口中的“清风派”,在他看来,恐怕和地上那堆焦炭也差不了多少了,能不能存在下去都是个问题。
与其听她在这里夸夸其谈,抬高价格,不如直接点破。
“行了。”
刘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直接打断了洛英酝酿中的下一段说辞。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锐利如刀,落在洛英那张梨花带雨却又强装镇定的脸上。
“别说这些没用的。”
“直接说吧,想要什么代价?”
刘民的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门‘流风魅影’,我要了。开个价,合适,现在就能给你。不合适,或者想狮子大开口……”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中的寒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那就算了。你我,就此别过。”
这话语中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交易,或者,滚。
甚至,“滚”可能都是最好的结局。
洛英被刘民这突如其来的直接和强硬给噎了一下,精心准备的后续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漠然和不耐烦。
这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用言语就能打动的对象。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清风派的荣辱兴衰,也不在乎这身法背后有多少辛酸故事。
他只在乎交易本身,以及效率。
洛英的心沉了下去,但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策略错了。
试图通过渲染悲情和抬高身法价值来占据主动,在这种务实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对方显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缺乏江湖经验的宗门弟子或者世家公子。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行事风格,都透着一股在底层摸爬滚打、历经生死的狠厉与果决。
散修!
这个词猛地跳入洛英的脑海。
只有那些无依无靠,一切只能靠自己争、自己抢的散修,才会有如此直接、如此现实的行事作风!
想通了这一点,洛英反而松了一口气。
与散修打交道,虽然危险,但也更简单。
只要你能拿出对方需要的东西,或者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那么一切都可以谈。
她定了定神,迎上刘民那迫人的目光,将心中早已盘算过数遍的条件,缓缓道出。
“前辈,我不要灵石,也不要法器丹药。”
洛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希望前辈能答应,担任我清风派的……客卿长老!”
“客卿长老?”
刘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条件,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索要大量的灵石,或者珍贵的丹药、法器,甚至可能是要求他出手,帮她报仇雪恨。
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虚无缥缈,实则牵扯甚深的要求。
客卿长老,虽然名义上是“长老”,地位超然,不受门派规矩过多约束,但也意味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尤其是在清风派如今这种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覆灭的情况下,担任客卿长老,无异于将自己绑在了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这洛英,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这是想用一门或许珍贵,但对她来说已经无法独自保有的身法,来换取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庇护她和可能存在的残余门人。
刘民的目光再次落在洛英身上,这一次,审视的意味更浓。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权衡利弊。
身法,他志在必得。
但这个“客卿长老”的身份,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他孤身一人,习惯了独来独往,最忌讳的就是被卷入各种势力的纷争之中。尤其是自己已经因为铁柱等人被拉入党派争斗当中,已经好几次死里逃生了。这些次数甚至比自己招惹而来的危险和各种意外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
一旦答应,就意味着他可能要面对别离煞帮后续的报复,甚至可能卷入南岭修仙界更复杂的旋涡。
这与他低调发育,寻找机缘的初衷,似乎背道而驰。尤其是现在被铁山要求在三日内到达风火坊,想来对方已经在那里的地界派人等着了,一旦自己迟到岂非给了对方机会收拾自己。
可是……
那门“流风魅影”,确实让他心动不已。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多一种保命的手段,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洛英看着刘民沉默不语,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紧张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要求是否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
这是她能想到的,对自己,对清风派最有利的条件了。
如果对方拒绝……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余烬偶尔爆出一两点微弱的火星,映照着两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
这洛英,算盘打得噼啪响。用一门或许不错,但她自己也快保不住的身法,就想换他这么一个能轻易灭杀炼气修士的战力去当保镖?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幽深而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再聚焦于洛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而是投向了远方漆黑的夜幕。
洛英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看出来了。
对方眼中的犹豫并非是在权衡客卿长老带来的好处,而是在评估这个身份带来的麻烦,是否值得他出手。那敲击的指尖,那飘忽的眼神,那嘴角若有若无的冷意……无一不在透露着一个信息:他不感兴趣,或者说,麻烦太大,他不愿沾染。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现实,还要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