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夜华于洗梧宫书房内，指尖凝出一道月华，正批阅着天族各处呈上的折子。殿内静得只闻他偶尔翻动玉简的清响，以及殿外廊下挂着的风铃，被穿堂而过的仙风拂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他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清冷，仿佛那日诛仙台旁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绝望，已被他强行压入了魂魄最深处，只余下一具被责任与悔恨填满的躯壳。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素素的名字，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遣了无数仙兵仙将，明察暗访，不仅是为了寻她的魂魄，更是为了弄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在这九重天，究竟还受了多少他未能护佑的委屈。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是他最信任的暗卫之一，伽叶－伽昀之弟。
“进。”夜华头也未抬，声音听不出情绪。
伽叶推门而入，身形隐在阴影里，单膝跪地：“启禀殿下，属下查到一些关于素……关于素素娘娘在一览芳华的旧事。”
夜华握着玉简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泛白。他缓缓抬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说。”
“是。”伽叶不敢耽搁，沉声道，“属下盘问了当年在一览芳华当值的几个仙娥，又寻到了几个曾在附近宫苑走动的小仙，拼凑出一些情形。那位姑娘……素素娘娘临盆那日，情况似乎十分凶险。”
夜华的心猛地一沉，呼吸微微滞涩。
墨渊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是在承受着来自夜华身上无形的威压：“当时，守在素素娘娘身边的，只有一个叫奈奈的小仙婢。奈奈见素姑娘痛得厉害，气息微弱，急得不行，想冲出去请药王，或是……或是来向殿下您求救。”
夜华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奈奈……他记得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仙婢。
“但是，”伽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奈奈刚跑到一洗梧宫的宫门口，就被两个负责看守的仙娥拦了下来。”
“拦下来了？”夜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们为何拦她？谁给她们的胆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书房内的玉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灵气四溢，却无人敢去理会。
伽叶伏得更低了：“那两个仙娥……据说是奉了……奉了乐胥娘娘身边掌事仙娥的命令，说是……说是素素娘娘身份不明，诞下的孩儿亦不知是否洁净，在殿下您未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许声张，以免污了天宫的清净。奈奈哭着哀求，甚至跪下来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她们也无动于衷，还……还斥责奈奈以下犯上，不知尊卑，将她强行拖了回去。”
“呵……”夜华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愤怒，“污了天宫的清净？我的孩儿……我的素素……在她们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吗？！”
“轰——！”
一声巨响，夜华身下的紫檀木座椅瞬间化为齑粉！强大的仙力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整个洗梧宫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殿顶的琉璃瓦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殿外的风铃骤然停止了声响，连风都似乎被这股恐怖的威压吓得退避三舍。
“母妃……”夜华喃喃自语，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猩红，那是极致的失望与痛苦，“好，好得很！”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出实质，那是比昆仑墟万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冷冽的绝望与暴怒。
“那两个拦路的仙娥，还有母妃身边那个掌事的……”夜华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寒冰里淬过，“查！给本君查得清清楚楚！本君要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
“是！”伽叶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有，”夜华的目光扫过破碎的玉简，眼中是化不开的戾气，“将她们……拖到诛仙台旁，好好‘伺候’着！本君要让她们知道，动本君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素素在那样孤立无援、痛苦万分的时刻，他的母亲，他的族人，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派人严防死守，断绝了她最后一丝求救的希望！
难怪……难怪素素生下阿离后，眼神会那样空洞，那样绝望……原来，她是经历了这样的无助与绝望！
夜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玉柱上，坚硬的白玉柱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玄色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
无尽的悔恨与愤怒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恨自己的晚归，恨自己的轻信，更恨这九重天的冷漠与规矩！若不是这些，素素是不是就不会……不会离开他？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夜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疯狂。整个洗梧宫，乃至半个天宫，都笼罩在这毁天灭地的怒火与悲恸之中。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决绝。他不仅要找到素素，他还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这冰冷的天宫，欠他的，欠素素的，他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夜华的怒火，并未因那一声嘶吼而宣泄殆尽，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可怖的冰冷。他眼中再无一丝温度，只有对猎物的审视与即将降临的审判。
“伽叶，”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与方才的暴怒判若两人，“那两个拦路的仙娥，还有母妃身边那个掌事的，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有何亲眷，一并查来。”
墨渊心中一凛，夜华越是平静，手段往往越是狠厉。他沉声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等等。”夜华叫住他，“不必急着‘伺候’她们去诛仙台。”
伽叶一愣，抬头看向夜华。
夜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残酷的快意：“诛仙台太便宜她们了。本君要让她们……生不如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将那两个守门的仙娥，废去仙骨，打入凡间，贬为最卑贱的娼妓，生生世世，受人凌辱，不得善终。让她们好好体会一下，何为‘污了清净’！”
伽叶倒吸一口凉气。废去仙骨，已是极重的刑罚，再贬为娼妓，永世不得翻身，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但他不敢有丝毫异议，只低头道：“是。”
“至于母妃身边那个掌事仙娥……”夜华眼中寒光更盛，“她倒是会揣摩上意，也敢假传‘懿旨’。”他特意加重了“懿旨”二字，显然对母妃也起了疑心或迁怒。
“将她捆了，带到洗梧宫偏殿，本君要亲自‘问话’。”夜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告诉她，即使是我母妃，保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