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崖上放下的、身手最为矫健也最为谨慎的侍卫,用宽厚的牛皮肩带与牢固的绳套小心翼翼地固定好,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一寸寸、稳而缓地带回了崖顶。当双脚终于再次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那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真实感交织涌上,但不容她们有片刻喘息,周围等候已久的人群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关切、惊恐、探究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将她们包围。
早已在此严阵以待、提着沉甸甸紫檀木药箱的两位资深御医立刻抢步上前,在宫人的协助下,恭敬而迅速地将九公主与沈青梧分开,进行初步诊治。一番望闻问切,御医向匆忙赶来的皇室总管回禀:九公主殿下洪福齐天,除了手臂、膝盖几处因碰撞和摩擦导致的明显擦伤,以及受惊过度、脉象略显虚浮紊乱之外,周身筋骨、内里脏腑均无大碍,实属万幸,眼下最需的是安静环境和凝神定惊的汤药。然而,轮到诊治沈青梧时,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搭脉不过片刻,眉头便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凝重。他判断这位沈小姐内腑受了不轻的震荡,气息紊乱不稳,气血逆冲,需以温和汤药仔细调理,徐徐图之,切忌再动元气。而外在的伤势更是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细睹——那双原本莹润的玉臂、纤细的腰背、修长的腿部,因承受了坠落时绝大部分的冲击力,被粗糙无比、浸过桐油的救命麻绳反复摩擦、勒紧,留下了数十道深可见肉、皮开肉绽的紫红色血痕,有些地方甚至与破碎的衣料黏连在一起,稍一动弹便可能引发新一轮的流血。这还不算她不顾一切从陡坡滑下时,被尖锐岩石、断裂枯枝划出的无数细小伤口,它们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加之剧烈的撞击使得她多处软组织挫伤,几乎让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血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比秋日被风雨摧折过的残荷还要凄惨几分。她被宫人们极其小心、生怕触碰她伤处地安置在临时寻来的、铺了厚厚软垫的担架式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灰白。额上因身体无法承受的剧烈疼痛而不断沁出细密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身体因极度的脱力和无处不在的痛楚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然而,即便到了如此境地,她依旧强撑着保持头脑的清醒,那双墨玉般的眸子,虽然因痛楚而蒙上了一层水光,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清明,坚韧地望向周围。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林贵妃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步履匆匆、仪态却依旧不失雍容地赶了过来。环佩轻响,衣香鬓影,她人未至,那股迫人的气场已先一步笼罩了现场。她凤眸锐利如电,在场中迅速一扫,先是精准地落在了被两名心腹宫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着、虽然发髻散乱、衣衫破损、神情惊惶未定,但显然性命无碍、行动尚可的九公主李长歌身上。见状,林贵妃明显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无论如何,皇室公主若真在她眼皮底下出事,她这个协理六宫的贵妃也难辞其咎。
然而,这口气尚未完全落下,她那流转的目光便紧接着落在了旁边软榻上那个几乎被血色和狼狈淹没的身影之上——沈青梧。看着沈青梧那副气息奄奄、伤痕累累、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凄惨模样,再联想到方才听闻的所谓“提前布网”、“舍身垫护”的经过,林贵妃的柳眉顿时不悦地、深深地蹙起,那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寒霜,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凝了几分。
她莲步微移,在沈青梧的软榻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搅乱了局面、甚至可能打乱了某些潜在安排的臣子之女。“沈家小姐!”林贵妃开口,声音带着她惯有的、属于上位者的居高临下,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计划外变故而产生的迁怒与斥责,“你救主心切,其情可悯!这一点,本宫与陛下都看在眼里!”她先是以定性的口吻肯定了动机,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刀,“但你的行为,实在太过鲁莽!欠妥之极!”
她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皇家围场,自有大内侍卫层层布防,周密护卫,规矩森严,岂容外人擅自行动?谁允许你私自布设绳网?你可曾想过,若那绳网不堪重负,在你与公主坠下的瞬间突然断裂,后果将是如何?!”她的语气愈发严厉,带着一种仿佛后怕的质问,“岂不是连你也要一同陪葬,白白送命?!更会让公主殿下伤上加伤,甚至因此……因此殒命悬崖?!这岂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软榻上虚弱不堪的沈青梧,最终掷地有声地扣下了那顶沉重的大帽子:“此等不计后果、行险妄为之举,罔顾自身安危也就罢了,更是将公主殿下的凤体安危置于何地?!这岂是知书识礼、恪守闺训、谨言慎行的大家闺秀所为?!”这一连串的质问,言辞犀利,逻辑层层递进,将“鲁莽行险”、“罔顾安危”的罪名牢牢扣下,分明是要将她那惊心动魄的舍身救驾之功彻底抹杀,甚至意图将她扭转定性为险些害了公主性命、其心当诛的罪人!现场的气氛,瞬间因这贵妃的雷霆之怒而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