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烛火通明,空气却冷如寒铁。
六部尚书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他们都是在刀尖上舔过血、在宦海里浮沉多年的老臣,却依旧被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关于增兵、征粮、调拨军饷的雷霆会议,西南战事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除了加码,别无他途。
然而,林昭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满殿的重臣脑中嗡的一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朕决定,停止向西南增派一兵一卒。”
户部尚书张居正猛地抬头,嘴唇翕动,想说国库的压力,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兵部尚书于谦眉头紧锁,眼中全是困惑。
战事正酣,主帅却要抽走柴薪,这是何道理?
林昭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声音平稳而有力,仿佛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宣告一个既定的未来:“非但不增兵,朕还要从国子监、太医院及司农寺中,抽调五十名最优秀的教师、三十名医术精湛的医师,以及二十名擅长育种垦荒的农技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组建‘南诏援教团’,由女官白芷带队,不走正面战场,改道吐蕃商路,秘密潜入南诏东部三州。”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一向沉稳的吏部尚书苏晚晴终于忍不住出列,躬身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这些人皆是我大夏国之栋梁,手无寸铁。南诏民风彪悍,阿骨利更是残暴不仁。一旦他们行踪暴露,落入敌手,不仅性命难保,其所学所识,岂非尽数资敌?这是在拿我大夏的未来做赌注啊!”
这番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几位尚书纷纷点头附和。
林昭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众人无法理解的深邃。
“苏爱卿,你看的是一时之得失,朕看的,是十年、二十年后的天下大势。”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诏的版图上。
“阿骨利想要什么?他要我们的土地,要我们的城池,要的是可以触摸到的东西。而朕要什么?”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鹰,“朕要的,是人心!是一代人、两代人的思想!”
“土地丢了,可以再打回来。可人心要是归附了,那便是我大夏不战而胜的疆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振聋发聩,“试想十年之后,当南诏的孩子们张口能诵我大夏的诗词,提笔能写《均田令》的条文,心中懂得何为公平、何为仁义时,阿骨利再高喊着‘杀光汉人’的口号,还有谁会听他的?谁还会为他卖命?”
满朝重臣,尽皆失语。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源于思想层面的巨大鸿沟。
这已经不是兵法谋略,而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降维打击般的阳谋。
是夜,凤仪宫灯火未歇。
柳如是铺开一卷长长的宣纸,笔走龙蛇,将林昭的宏大构想化为一条条细致入微的执行方案。
这份被命名为《文化渗透执行细则》的密卷,堪称一部攻心奇书。
细则第一条:每至一地,不急于传道授业,先以援教团中的物资,建起一座“启元书屋”,免费向所有孩童开放,不分男女,不问出身。
细则第二条:书屋建成之日,同步开设“惠民药铺”,由太医院的医师坐诊,向当地百姓施医赠药,尤其要关注妇孺之疾。
细则第三条:待民心稍附,立刻开办“女子识字班”,由女官白芷亲自授课,教授她们基础的读写与纺织、卫生知识。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最后附上的“童谣攻心法”。
柳如是亲自编撰了十数首朗朗上口、简单易记的儿歌,交由女教师们,挨家挨户地教给南诏的孩童和妇女传唱。
“大夏皇帝真正好,官不贪来税不重。娃娃读书不用愁,生病吃药不花钱。”
这些看似天真无邪的歌谣,像一粒粒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南诏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仅仅一个月后,来自锦衣卫的密报便摆在了林昭的案头:南诏东部已有村寨,百姓自发拆除了阿骨利为宣扬其武功而设立的“忠勇祠”,更有甚者,将祠堂改建成了堆放粮食的公仓。
消息传到西北前线,已是初冬。
楚月一身戎装,立于甘州城外的了望塔上,寒风吹得她身后赤色披风猎猎作响。
看完军报中附带的密信,她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传我将令!”她对身旁的副将道,“赤脚军暂停强攻节奏,于甘州外围各村庄,开设‘临时义学’,专收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儿童,管吃管住,教他们识字!”
副将大为不解,却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命令。
一时间,甘州城外,琅琅的读书声竟与城头上的厮杀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一日傍晚,楚月巡视义学,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突然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地拉住她的手:“将军啊!老汉我祖上三代都是睁眼瞎,做梦都想家里能出个识文断字的。如今好了,我那小孙子,才学了十天,就能在地上写出‘林昭’两个字了!陛下真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当晚,楚月在写给林昭的军报末尾,郑重地加上了一句:“陛下,敌人越是想用刀剑构筑高墙,将自己封闭起来,我们就越是要打开大门,用知识和仁善,让他们的人主动走出来。”
阿骨利终于从手下惊恐的报告中,意识到了这种“不流血的入侵”有多么可怕。
他勃然大怒,下达了最严酷的命令:凡发现大夏书屋,一律焚烧!
凡收留大夏教员者,全家处死!
然而,暴政非但没能遏制这股潮流,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抗。
百姓们白天沉默,夜晚却偷偷将书本藏进地窖,将师生们转移到更深的山里。
甚至有一支信仰山神的牧民部落,举全族之力,在崇山峻岭间迁徙,只为护送一名女教师安全抵达下一个村寨。
真正致命的一击,来自阿骨利的王帐之内。
他有一位侄女,是南诏的一位郡主,早年曾被送到草原与某个部落联姻,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援教团的一位女教师无意中接触到了她,见其聪慧,便偷偷教她读书写字。
这位郡主返回王庭后,竟在一场贵族议事的宴会上,当众站起来,用刚学会的、还略显生涩的汉话质问她的叔父:“叔父总说汉人阴险残暴,可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送来救命的药?为什么要不收分文地教我们的孩子认字?您烧掉的书里,写的都是劝人向善的道理,这难道也是残暴吗?”
阿骨利惊怒交加,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血脉竟被“腐蚀”至此。
盛怒之下,他下令将这位郡主软禁起来,对外宣称其“中邪”。
此举彻底引爆了南诏贵族内部的矛盾,许多原本就对阿骨利穷兵黩武不满的部族首领,开始阳奉阴违,暗中串联。
林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立刻命令刚刚创办的《民生日报》,用整个头版刊发了一篇专题报道,标题赫然是——《我们在南诏办的学校,和我们遇到的孩子们》。
报道中没有一句谴责阿骨利的暴行,通篇都是温情的叙述和纪实。
最引人注目的,是配发的一张用炭笔素描出的插图:一个扎着小辫的南诏女孩,脸上带着些许高原红,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崭新的《三字经》,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纯真的微笑。
图片的下方,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她不认识朕,但朕希望,她和她的同伴们,会永远记得‘公平’这两个字。”
这张报纸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大夏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百姓被深深打动,自发地向新成立的“边疆助学基金”捐款,铜钱、布匹、粮食堆积如山。
就连那些曾经对林昭新政颇有微词,认为他“不敬祖法”的士族门阀,也纷纷改变了态度,在各种场合盛赞:“陛下此举,行的是真正的王道,仁义之师,胜于十万雄兵!”
凛冽的寒风卷过甘州城头。
城主府内,李大牛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最新的《民生日报》,那张南诏女孩微笑的素描,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那双握惯了刀枪的手,此刻捏着薄薄的报纸,竟在微微颤抖。
一名亲兵快步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情况不妙。我们派出去采买军粮的商队,全被挡回来了……周围好几个村子,都贴出了‘宁听朝廷圣谕,不纳叛军私粮’的告示!”
一旁的军师周知微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脸色铁青:“不能再等了!民心已失,再拖下去,不等朝廷大军攻来,我们自己就要散了!必须立刻动手,趁着城中军心未乱,杀出去拼死一搏!”
李大牛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久久不语。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南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座新建的启元书院刚刚落成。
林昭负手站在书院的屋顶上,看着下方广场上,数百名不同年龄的孩童,正跟着先生齐声朗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稚嫩而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初冬的晴空下,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像一面在黎明中迎风招展、永远不会降下的旗帜。
就在此时,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悄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系统提示:检测到南诏内部忠诚度产生剧烈波动——当前目标领袖‘阿骨利’支持率已跌破40%,内部瓦解条件初步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