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挟着暴雨,抽打在官道旁的十里长亭上,亭角的铜铃被吹得狂乱作响,却被更大的雨声彻底淹没。
一名驿卒打扮的信使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死死勒住缰绳,胯下神骏的黑马已经口吐白沫,四蹄深陷泥泞,再也跑不动分毫。
他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向亭内早已备好的另一匹快马,眼中满是焦灼。
只要换了马,再过前方那座山,天高海阔,这封关系着江南赵氏一族身家性命的密信,便能安然送达。
然而,他刚解开新马的缰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便从颈后炸开,仿佛一条毒蛇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
“墨迹都还没干透,就这么急着走?”一个清冷如冰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明明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雷鸣雨幕。
信使的身体瞬间僵硬,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仿佛是从浓稠的雨夜中渗透出来的鬼魅。
来人身形高挑,一袭利落的夜行衣,雨水顺着她斗笠的边缘滴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雪夜里的寒星,透着森然的杀机。
是楚月!林昭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信使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
电光石火间,他没有反抗,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藏在袖中的密信朝着旁边燃着的一盆炭火甩去,企图在被擒之前将信件销毁。
这是他最后的任务!
然而,他的动作快,有人比他更快!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早已上弦的羽箭从亭外的雨幕中精准地射出,不偏不倚,正中信使甩出的手腕。
强大的力道带着他的手臂猛地一偏,袖中的密函脱手飞出,被另一支紧随其后的箭矢死死钉在了亭柱上。
信使发出一声闷哼,难以置信地看着亭外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数十个弓手轮廓。
原来,这里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楚月手中的长刀稳稳地横在他的喉咙上,冰冷的刀锋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看了一眼被钉在柱子上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家主君说了,今晚这场雨,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不该有的消息,翻过那座山。”
半个时辰后,忠烈祠内灯火通明。
那封用油布包裹、却依旧被雨水浸湿了些许的密信,被呈放在林昭面前。
苏晚晴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信封上尚未完全干涸的火漆印,甚至没有打开,便笃定地说道:“不必看了。此刻从江南送来的信,无非两件事。其一,是赵文烈催促京中党羽,趁皇陵新丧、人心浮动之际,逼宫勤王;其二,便是联络西北边军,意图里应外合,反扑京城。”
她抬起明亮的眸子,看向林昭,提出了一个稳妥的计策:“我们只需将信中内容稍作修改,比如将起兵日期推后,或是更改联络的将领,然后将信使放行。如此一来,便可诱敌深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一个标准的阳谋,利用信息差设下陷阱。
然而,林昭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
“不。”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么做,太慢了,也太小气了。我要的,是让赵文烈亲眼看着他的所有谋划,是如何变成一堆废纸,变成天下人的笑柄。”
“传令下去。”林昭站起身,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发出,“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抄录三份。第一份,立刻送往皇陵祭坛,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面,给我烧了,祭奠先帝英灵!第二份,立刻张贴于玄武门告示栏,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位平日里满口忠君爱国的赵大人,背地里究竟在谋划什么!第三份,”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柳如是,“派我们最快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商会总舵。信的封面,就用最大的字给我写上——赵氏密令:三月之内,清君侧!”
此言一出,连苏晚晴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谋略,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这是要将赵文烈逼到绝路,让他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柳如是眼中异彩连连,她立刻明白了林昭的用意。
她亲自取来笔墨,在那份即将张贴的告示抄录本旁,添上了一行更为诛心的字句:“奉林帅令:凡京中百姓,有能举报赵氏同党联络之行为者,一经查实,赏银百两,全家免赋三年!”
这道告示如同一颗惊雷,在刚刚经历了动荡的京城炸响。
百姓们围在告示栏前,议论纷纷,震惊、愤怒、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而那“赏银百两,免赋三年”的承诺,更是像一剂猛药,瞬间点燃了无数人的贪婪与侥幸。
仅仅一夜之间,一名平日里被赵家姻亲胁迫、为其转运物资的商贾,便悄悄叩响了京兆府的大门。
他不仅供出了赵氏在京中的数个秘密联络点,更是颤抖着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赵文烈在湖州的一处私人别院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私铸兵器工坊!
消息传回,林昭当机立断,立刻调派楚月麾下最精锐的一队老兵,化装成江南贩盐的商队。
他们的行囊里,不仅有朝廷的通关文牒,还有几片从那封被截获的密信上“不小心”撕下来的残片。
这既是试探,也是一个精心设置的“证据钓鱼”之局,专门等着江南那些心怀鬼胎的鱼儿上钩。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庄,书房内一片死寂。
赵文烈面色铁青地看着管家呈上来的一个空信封。
信封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角,但上面那个用火漆精心封印的赵氏家徽,却完好无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他派出的最得力的信使,连京城三十里都没能走出去。
他的全盘计划,从联络京中内应到调动江南士族联军,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废物!一群废物!”他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桌上,珍贵的紫砂茶具应声碎裂。
他猛地起身,将书房内所有与京中往来的密档、账册,全部扔进了火盆。
熊熊的火焰映照着他扭曲而狰狞的面容。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焚毁证据之时,窗外一棵大树的阴影里,一个衣衫褴褛、状若乞丐的人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这正是小蝶一手训练出的“舆情哨探”,他们散布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是林昭最不起眼的眼睛和耳朵。
黎明时分,持续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歇。
林昭独自站在皇陵新修的观地台上,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他手中的一块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透明面板上,一行小字正缓缓浮现:“改革进度条增加8%,‘城市安全网格化管理’已覆盖全城。”
他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南方,那是江南的方向。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绝对的自信:“赵文烈,你的信过不了山,但我织的网,却能铺到江南。”
话音刚落,天际一道黑影掠过,一只矫健的信鸽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哨站上。
片刻后,一名亲卫疾步上前来报,递上一卷小小的信条。
林昭展开一看,信条上只有一行娟秀而急促的字迹,正是柳如是派往江南的人传回的密报:“柳姑娘的人已成功混入赵府,三日之内,可取其核心账册。”
林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戏,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远处,初升的太阳刺破了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连绵的山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也藏着一个崭新王朝的第一道曙光。
晨光初照,忠烈祠密室。林昭展开江南商会快马送来的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