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把最后一垄青菜浇完水,直起身时,腰脊传来一阵酸胀。空间里的小菜地郁郁葱葱,白菜包得紧实,萝卜露出半截红缨,辣椒挂在枝上,像一串串小灯笼。泥土的腥气混着菜香,在温暖的气流里浮动,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菜园——那是他对“踏实”二字最原始的记忆。
他摘下两个最大的白菜,用草绳捆好,又拔了几把青菜,仔细抖掉根上的泥土。这些菜够他吃些日子了,多余的,或许可以悄悄分给院里的孩子们,用“在郊外菜窖找的”做借口,不算突兀。
空间外的天色已经擦黑,四合院浸在一片昏黄的暮色里。烟囱里冒出的烟稀稀拉拉,像老人的喘息,混着隐约的咳嗽声,在冷风中散开。沈言拎着菜走出空间,把门锁好,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他不是没想过“多做点什么”。空间里的土地足够肥沃,种子足够多样,只要他愿意,种出的粮食能堆满半个院子。可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总会被另一个声音压下去——你当得了救世主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全国的饥荒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每个人头上。他空间里的粮食再多,也填不满这张网的缝隙。分给这个村,那个镇怎么办?救了这一城,那一省怎么办?人心是填不满的沟壑,今天你给了十斤粮,明天就会有人盼着百斤,一旦让别人知道你有“取之不尽”的粮食,等待他的绝不会是感激,而是灭顶之灾。
上个月,他去邻县出差,听说当地有个地主家藏了几窖粮食,被村民发现后,不仅粮食被哄抢一空,全家都被拉去批斗,最后没一个活下来。“私藏粮食”在这年月是重罪,更何况他这“藏”的规模,足以被扣上“囤积居奇”“对抗国家”的帽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他格外谨慎,像只过冬的松鼠,把自己的“宝藏”藏得严严实实。空间里的粮食只敢自己吃,偶尔拿出点边角料,还得绞尽脑汁想个合理的出处——“厂里发的福利”“出差换的粮票”“乡下亲戚给的”,每一个借口都打磨得滴水不漏。
“沈同志,做饭呢?”三大爷遛弯路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青菜,“这菜看着水灵啊,在哪弄的?”
“前阵子在郊外找了个废弃菜窖,里面剩了点,就收回来了。”沈言笑了笑,递过去一把青菜,“三大爷要是不嫌弃,拿点回去尝尝。”
三大爷眼睛一亮,接过去掂量了掂量,笑得满脸褶子:“还是沈同志有本事,这年月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菜。回头我让老婆子给你烙几张菜饼,尝尝鲜。”
沈言应着,心里却清楚,这把青菜换几张菜饼,是最安全的“等价交换”。既没露富,又维持了邻里和气,像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得算准了。
他把白菜拿回屋,选了颗小的,剁成馅,打算包点饺子。面粉是空间里的精白面粉,他特意掺了点麸子,让颜色看着粗糙些;肉馅是前几天冻在空间里的猪肉,也被他混了些萝卜碎,免得油光太显眼。
饺子刚下锅,就听见槐花在门口喊:“沈叔叔!”
沈言打开门,见小姑娘手里捧着个烤红薯,递到他面前:“娘让俺给你送来的,刚烤好的。”红薯皮焦黑,却透着股甜香,是秦淮茹用他给的红薯烤的。
“进来吧,刚包了饺子,一起吃点。”沈言笑着把她拉进来。槐花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咽了咽口水:“真的可以吗?”
“当然。”沈言盛了一碗,递到她手里,“慢点吃,别烫着。”
槐花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着面粉,像只偷嘴的小猫。“沈叔叔,你的饺子真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比俺家的野菜团子好吃。”
沈言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有点发酸。他空间里的饺子,肉比菜多,面是精白的,可在孩子眼里,这已经是最好的美味。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把空间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会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
正吃着,秦淮茹找了过来,见槐花在吃饺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沈同志,这孩子,没跟你客气……”
“没事,正好做多了。”沈言又盛了一碗递给她,“你也尝尝。”
秦淮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小口吃着,忽然说:“沈同志,俺知道你是好人,可这年月……还是小心点好。”她声音压得很低,“前阵子后院的张大妈还问俺,你是不是有啥门路,总弄得到好东西……”
沈言心里一凛,看来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与众不同”了。“就是运气好点,能找到些别人没发现的东西。”他笑了笑,语气随意,“以后会更注意的。”
秦淮茹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把碗里的饺子分给槐花一半,自己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沈言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表达善意——这个院里,不是所有人都像孩子那样纯粹。
送走她们母女,沈言把剩下的饺子收进空间,仔细刷了锅,连一点面渣都没留下。他靠在门板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有些沉重。他以为自己够谨慎了,可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让他更加确定,藏锋守拙才是唯一的活路。
他想起空间里的粮仓,那些堆成山的小米、玉米、白面,还有一缸缸的咸菜、腊肉、鸡蛋。这些东西在平时不算什么,可在饥荒年月,就是能让人红了眼的“原罪”。他甚至不敢让自己吃得太“体面”,每天故意往饭里掺点野菜,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装作和院里人一样“紧巴巴”。
傻柱见他总吃野菜,劝过他:“沈哥,你一个月工资不少,咋总委屈自己?”
沈言只是笑:“省着点好,谁知道明天啥样。”他不能说,自己是怕“吃得太好”引来祸端。
日子就在这种“小心翼翼”中一天天过着。他按时去厂里上班,出差时尽量低调,回院后除了给孩子们塞点吃的,很少和其他人来往。后院他更是不去,就算路过,也低着头快步走过,不给任何人搭话的机会。
有次许大茂故意拦着他,嬉皮笑脸地说:“沈同志,听说你又弄到好东西了?分兄弟点呗?”
沈言只是淡淡一句:“哪有什么好东西,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绕过他就走,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许大茂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可沈言知道,这人心里肯定记下了。
他像个技艺精湛的演员,每天都在扮演“一个普通的、有点小运气的采购员”,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层层伪装之下。累吗?当然累。可比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夜里,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神识铺开,见是后院的张大妈,正鬼鬼祟祟地在他窗根下转悠,手里还拿着根棍子,大概是想撬窗户。沈言心里冷笑,没惊动她,只是用神识轻轻碰了下她的脚踝。张大妈“哎哟”一声,摔了个跟头,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跑了,再也没来过。
沈言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饥荒越来越严重,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一口吃的不择手段。他能做的,只有更加谨慎,把自己的“宝藏”藏得更深,把自己的锋芒收得更紧。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想当救世主。他只想在这乱世里,守着自己的空间,护着院里的孩子,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等到饥荒过去,等到日子好起来,或许他可以不用再这么累,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一顿纯白面的饺子,可以带着孩子们去郊外放风筝。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为了这个念想,再谨慎点,再累点,都值得。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沈言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明天,他还得早起去厂里,还得装作和大家一样为粮食发愁,还得继续扮演那个“普通的采购员”。
藏锋守拙,安身立命。这就是他在这饥荒年月里,找到的最稳妥的活法。至于别的,想不了,也管不了。能守住自己的小日子,就已经是最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