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踩着清晨的露水去挑水,井台上的石板被磨得发亮,映着灰蒙蒙的天。往常这个时候,井边早该挤满了人,二大妈的大嗓门、三大爷的算盘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能把胡同都吵热。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水桶撞在井壁上,发出“咚”的闷响,在空荡的胡同里荡开,又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他把水倒进缸里,水花溅起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院里静得可怕,连槐树上的麻雀都少了,偶尔有几只落下,啄两口地上的碎糠,也飞得格外快,像是怕被人抢了去。
饥荒像层厚厚的灰,把整个四合院都蒙住了。以前那些鸡飞狗跳的争吵、斤斤计较的算计,忽然就没了踪影。二大爷不再站在门口训话,三大爷的算盘落了灰,许大茂和傻柱也不拌嘴了——饿肚子的力气有,吵架的力气却没了。
沈言坐在门槛上,看着对面贾家的门。门虚掩着,能看见秦淮茹在屋里缝补衣服,动作很慢,一针一线都透着疲惫。贾张氏坐在灶前,往灶膛里添着枯枝,火苗很小,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棒梗和槐花趴在炕上,没力气打闹,只是睁着眼睛,望着房梁,像两只被圈住的小猫。
这就是饥荒年月里的日常:沉默,缓慢,像部被按了慢放键的老电影。没人有闲心去管别人的闲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落里,舔舐着饥饿带来的钝痛。
有天中午,沈言去厂里送报表,路过食堂,见排队打饭的人排到了街上,却没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像一串被串起来的木偶。打饭的窗口开得很小,铁勺碰到搪瓷碗的声音“哐当、哐当”响,单调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想起刚回四合院时,院里还能听见傻柱哼着小曲做饭,二大爷吆喝着孩子们去拾柴,三大爷跟人讨价还价换粮票。那些声音,当时觉得吵闹,现在想来,却带着股鲜活的烟火气,是日子该有的样子。
可现在,烟火气也淡了。家家户户的烟囱很少冒烟,就算冒,也只是细弱的一缕,很快就被风吹散。能下锅的东西越来越少,野菜挖光了,树皮剥净了,连观音土都有人偷偷往家藏——那东西吃了涨肚,可至少能骗过肚子,让人觉得“不饿”。
沈言见过有人吃观音土吃得脸肿得像馒头,躺在墙根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不敢让院里人知道,自己空间里有足够的粮食,只能偶尔偷偷塞给秦淮茹一把玉米面,给傻柱两个窝头,像在走钢丝,既想救人,又怕引火烧身。
“沈同志,你还有粮不?”三大爷终于忍不住,拄着拐杖找到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那小孙子,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
沈言从兜里摸出两斤粮票递给她,没说话。三大爷接过粮票,手抖得厉害,嘴唇动了动,想说句谢谢,最终却只是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像是怕晚一步,粮票就会飞了似的。
看着他的背影,沈言心里不是滋味。以前三大爷再算计,也透着点烟火气;现在,只剩下被饥饿榨干的卑微。这饥荒,不仅饿肚子,还磨人心,把那些鲜活的棱角,都磨成了圆钝的、沉默的样子。
院里的石榴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只干枯的手。沈言记得春天的时候,这树上开满了红花,傻柱还摘了朵给秦淮茹,惹得院里人起哄。可现在,连起哄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天夜里,沈言被饿醒的哭声吵醒。是后院的王奶奶家,她小孙子饿极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在寂静的院里回荡,像根针,扎得每个人都睡不着。可没人开门,没人出去,连咳嗽声都没有——谁都知道,开门也没用,谁手里都没有多余的粮食。
沈言从空间里摸出个白面馒头,用布包好,悄悄放在王奶奶家门口。他没敲门,只是站了会儿,听见屋里的哭声渐渐小了,才转身回屋。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无力。他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能救一人,却救不了所有在饥荒里挣扎的人。
这种无力感,比饥饿更让人难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像锅里慢慢熬干的粥。院里的人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黄,眼神越来越空。以前见面还会点头打招呼,现在只是低着头擦肩而过,连眼皮都懒得抬——连寒暄的力气,都觉得是浪费。
傻柱成了院里最沉默的人。以前他爱说爱笑,见了谁都能唠两句,现在却整天闷着头,要么在厂里干活,要么就窝在屋里睡觉,像头被抽走了精气神的牛。沈言知道,他是把粮票省给秦淮茹一家,自己勒紧裤腰带,饿坏了。
“傻柱,吃点东西。”沈言把两个窝窝头塞给他,是用空间里的玉米面做的,比外面的实诚。
傻柱愣了一下,接过窝窝头,没说谢谢,只是往嘴里塞,嚼得很用力,眼圈却红了。大概是饿了太久,也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戳中了软肋。
沈言没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话,不用说,彼此都懂。在这沉默的饥荒年月里,一个窝窝头,一个眼神,就够了。
秦淮茹依旧每天去厂里上班,下班就回家照顾孩子和婆婆。她话不多,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炕上铺的稻草晒得干干净净,孩子们的衣服虽然补丁摞补丁,却洗得发白。她像是院里的一抹微光,沉默,却坚韧,让人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有天,她给沈言送来了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沈同志,天快冷了,穿这双暖和。”鞋里还塞着一小包炒黄豆,是她从自己定量里省出来的,炒得喷香。
沈言接过鞋,摸出空间里的一小袋红糖递给她:“给孩子泡水喝,补补气血。”
秦淮茹看着红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她的背影比以前瘦了,却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沈言把布鞋放在桌上,看着那包炒黄豆,忽然觉得,这沉默的院子里,其实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有感激,有心疼,有互相扶持的默契,只是被饥荒这层灰蒙住了,没那么显眼而已。
深秋的风越来越冷,吹得窗纸“哗哗”响。沈言坐在灯下,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心里忽然生出点盼头。他知道,再冷的冬天也会过去,再长的饥荒也有尽头。等到明年春天,石榴树发了芽,院里的人或许就有力气说话了,傻柱或许又能哼着小曲做饭了,二大爷或许又能站在门口训话了。
那些曾经觉得吵闹的声音,其实是日子的心跳,跳得越响,日子就越鲜活。
他从空间里拿出点面粉,打算明天早上做个馒头,给槐花送去。孩子最近总咳嗽,大概是饿的。虽然不能做太多,至少能让她多笑一笑。
夜色很深,院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沈言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他知道,明天醒来,院子依旧会很安静,饥荒依旧会很沉重,可只要还有人在默默坚持,还有人在互相扶持,这安静就不是死寂,而是酝酿着生机的沉默。
就像大地在冬天里沉睡,不是死了,是在等春天。这四合院,这院里的人,也在等,等一场雨,等一阵风,等那个能让所有人重新开口说话,重新笑出声来的春天。而他,会陪着他们一起等,在这沉默的饥荒年月里,守着这点盼头,守着这点温暖,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