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坐在洱海边的礁石上,手里把玩着一块刚捡的贝壳,壳上的纹路像幅抽象的画。洱海的水蓝得发绿,远处的苍山雪顶着白帽,倒映在水里,像把天裁了一角铺在地上。风带着水草的腥甜掠过脸颊,他忽然想起上辈子在写字楼里对着的电脑屏幕——那里的洱海图片再清晰,也没有此刻脚底的冰凉、鼻尖的腥甜、耳边的浪声来得真切。
“同志,要烤鱼不?刚从湖里捞的弓鱼。”一个穿着白族服饰的老汉划着木船过来,船头的铁丝架上,几条银亮的鱼正滋滋冒油,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沈言笑着点头:“来两条。”他从空间里摸出半尺细布递过去,“够不?”
老汉眼睛一亮,连忙把烤鱼递过来:“够!够!这布做件坎肩正好!”鱼皮烤得焦脆,鱼肉却嫩得流汁,带着点炭火的香,沈言吃得满嘴是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上辈子的他,是个典型的“社畜”。每天挤两小时地铁,对着电脑屏幕改方案,加班到深夜是常事,连周末都被会议塞满。别说洱海、黄山,就连家附近的公园,他都半年没去过。唯一的“旅行”,是年假时在朋友圈看别人晒风景,自己则窝在出租屋里补觉,醒来只觉得更累。
那时的他,最大的梦想是“退休后去看看世界”,可连三十五岁都没活到,就因为一场突发的心梗倒在了键盘前。闭眼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是大学时在图书馆翻过的那本《中国国家地理》,封面是黄山的云海,他当时还跟室友说:“等有钱了,一定去看看。”
没想到,这愿望竟在这辈子实现了,还是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嚼着烤鱼,望着远处的苍山。上辈子只在图片里见过的“雪月”,此刻就在眼前——苍山雪、洱海月,还有岸边白族姑娘衣服上的“风花”(凤凰花),凑成了大理“风花雪月”四景。他忽然觉得,上辈子的三十年,活得像个隔着玻璃看风景的观众,而这辈子,才真正走进了这幅画里。
从大理出来,沈言坐火车去了敦煌。刚出车站,就被扑面而来的风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里的风是干的、烈的,带着沙砾的棱角,吹在脸上有点疼,却比空调风更有力量。
他跟着向导往莫高窟走,脚下的沙子被太阳晒得滚烫,烫得鞋底发焦。向导是个当地老汉,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沙地里的沟壑,却笑得爽朗:“同志,您是从城里来的吧?这戈壁滩,能晒掉一层皮!”
沈言笑着擦了把汗:“比城里的桑拿房带劲。”
到了莫高窟,他站在飞天壁画前,看得发了呆。那些彩色的线条在昏暗的洞窟里流淌,仙女们的飘带仿佛还在动,嘴角的笑意历经千年,依旧鲜活。向导说:“这是古人画的,那会儿没电灯,就靠油灯照着画,一画就是一辈子。”
沈言的神识悄然铺开,掠过壁画的每一寸肌理。他“看”到颜料里的矿物颗粒,“听”到墙壁里残留的岁月回声,甚至能“感”到画工们落笔时的虔诚。上辈子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的复制品,哪里有此刻的震撼——那些色彩、那些线条、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故事,都带着温度,带着呼吸,仿佛画里的仙女下一秒就会从壁上飘下来,踩着风沙起舞。
“您要是早来十年,还能看到更多。”向导叹了口气,“有些壁画被风沙磨得看不清了。”
沈言心里一动,从空间里取出几匹厚实的帆布:“这些能盖在洞窟门口挡挡风沙不?”
老汉眼睛一亮:“太能了!就是……这布太金贵了。”
“换您点枸杞。”沈言笑着说,“听说敦煌的枸杞甜得很。”
老汉连忙点头,招呼着同伴搬帆布,嘴里不停念叨:“遇着贵人了……这些壁画,可算能喘口气了。”
沈言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上辈子的他,只能在屏幕上为壁画的损坏惋惜,这辈子,却能用几匹布为它们挡挡风沙。这种“能做点什么”的踏实,比单纯的游览更让人满足。
离开敦煌,他又去了九寨沟。那会儿的九寨沟还没通公路,只能骑马进去。山路崎岖,马走在栈道上,蹄子敲得木板“咚咚”响,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溪水在谷底唱着歌,声音清得像银铃。
“同志,抓稳了!前面有段险路!”马夫是个藏族小伙,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却很热心,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沈言握紧缰绳,看着两边的彩林——枫叶红得像火,桦树黄得像金,松树绿得像玉,溪水在林间穿来穿去,把色彩都揉碎在水里,像流动的调色盘。
上辈子他只在纪录片里见过九寨沟的水,说那是“上帝打翻的调色盘”,可真站在这里,才发现任何比喻都显得苍白。水是活的,是有灵性的,能映出天的蓝、树的绿、山的青,连水底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撒在玻璃缸里的宝石。
晚上住在藏民的帐篷里,女主人端来酥油茶,碗沿还沾着奶渍,喝起来有点咸,却暖得人心头发热。男主人弹着马头琴,琴声呜呜咽咽的,像峡谷里的风。沈言看着帐篷外的星空,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这是他上辈子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永远见不到的景象。
“这里的星星,和你们城里的一样不?”藏族小伙好奇地问。
沈言摇摇头,指着银河:“城里看不到这个,太亮了。”
小伙笑了:“我们藏族人说,星星是祖先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呢。”
沈言心里一动。是啊,上辈子的他,不就是被这双“眼睛”看着吗?看着他在格子间里挣扎,看着他错过的风景,看着他未竟的梦想。而这辈子,他终于挣脱了束缚,站在了这片星空下,让星光洒在脸上,像祖先的抚摸。
一路走来,他看过泰山的日出、黄山的云海、西湖的烟雨、漓江的碧水;吃过大理的弓鱼、敦煌的枸杞、九寨的牦牛肉;遇见过守松的老汉、对歌的姑娘、画壁画的匠人、放马的小伙。这些风景,这些人,这些味道,都成了他这辈子最珍贵的收藏,比空间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值钱百倍。
这天,沈言站在壶口瀑布边,看黄河水奔腾咆哮,撞在岩石上,激起冲天的水雾。阳光穿过水雾,架起一道彩虹,横跨在浊黄的河面上,美得惊心动魄。旁边有个背着相机的老人,正对着瀑布拍照,嘴里念叨着:“一辈子就为看这一眼。”
沈言忽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如果那时有人告诉他,你下辈子能走遍这些地方,能亲眼看、亲手摸、亲口尝,他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真。
他笑着迎向扑面而来的水雾,冰凉的水珠打在脸上,带着黄河的泥沙味。这味道,这声音,这震撼,都是真实的,是他用两辈子换来的幸运。
“值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补了;上辈子的梦想,这辈子圆了。至于未来会怎样,空间会怎样,他不知道,也不想多想。他只知道,脚下的路还长,眼前的景还多,他要继续走下去,把这辈子活得热热闹闹、明明白白,才不算辜负这场重生,不算辜负这大好河山。
风卷起水雾,打湿了他的头发,也吹起了他的衣角。沈言望着奔腾的黄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前尘旧梦已远,此世新程正长,他的脚步,还要朝着更远方的风景,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