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烟囱又开始吞吐浓烟时,沈言已经在废料堆里蹲了半个多月。
腊月的风刀子似的刮过脸颊,他却只穿着件单衣——不是不冷,是干活太卖力,浑身都被汗浸透了,脱了棉袄反而利索。他手里攥着根磨尖了的废钢筋,正费力地从一堆扭曲的铁皮里挑拣着铜线圈,额角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嗒”一声碎成小水珠。
这些日子,他摸清了废料堆的“规律”。每天凌晨和傍晚,废料区的看守最松懈,这时候能捡到最值钱的东西;而那些被机器压得变形的配电柜、报废的电机里,藏着最多的铜和铝。他就像只嗅觉敏锐的狼,总能在旁人看不上眼的破烂里,扒拉出能换钱的“宝贝”。
空间里的角落,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废料。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黄铜线圈缠成一束束,铝片叠得像砖头,铁丝绕成大捆,连带着那些敲下来的生铁疙瘩,也堆在最里面。他算了算,光是能直接卖的铜和铝,就攒了足有两百多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废品收购站的市价,黄铜一毛五一两,铝一毛二,两百多斤铜铝,换算下来就是三十多块钱。这在这年头,相当于一个二级工三个月的工资,足够普通家庭紧巴巴过上半年。
沈言却半点不敢声张。
他太清楚这钱的分量,也太清楚这钱见不得光。第一次往收购站送铜丝时,他只敢拿十来斤,看着收购员麻木地过秤、给钱,手心捏出了汗。后来胆子大了些,也最多一次带二十斤,而且绝不固定在一个收购站。
城南、城西、甚至离市区老远的郊区供销社代收点,他都跑过。每次去都换身衣服,有时候故意抹把灰在脸上,装成拾荒的穷小子;有时候又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说是帮厂里处理“边角料”——反正他一口外地口音,只要不扎堆,没人会深究他的来历。
三十多块钱,大多换成了全国粮票和工业券,藏在空间里一个用油布裹着的木盒子里。剩下的几块零钱,他揣在身上,偶尔买点粗粮馒头,或者给空间里的蔬菜添置点“家当”——比如昨天刚从杂货铺买的一小包骨粉,据说掺在土里能壮苗。
空间里的蔬菜长得飞快。灵泉水似乎带着催熟的魔力,白菜已经卷成了紧实的菜心,萝卜在土里憋得圆滚滚的,连那几颗干瘪的红薯,都抽出了翠绿的藤蔓,顺着他搭的木架往上爬。沈言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钻进空间,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绿,心里比揣着钱还踏实。
这天傍晚,沈言正把最后一捆铜线塞进空间,准备下班,张师傅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小沈,过来。”张师傅的声音透着点不寻常的严肃。
沈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张师傅,啥事?”
张师傅往他手里塞了个信封,压低声音道:“这是你这半个月的工钱,一共三块六。另外……厂里的临时工名额满了,你明天不用来了。”
沈言愣住了。
他不是没想过临时工做不长久,却没想到这么突然。是自己干活不勤快?还是……被人发现捡废料了?
“咋了这是?”沈言尽量让语气显得茫然,“我干活没偷懒啊。”
“跟你没关系。”张师傅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才道,“是上面的意思,说临时工太多,浪费粮食。不止你一个,好几个都被辞了。这是遣散费,多给了你五毛钱,拿着吧。”
沈言捏着信封,厚厚的一沓毛票,心里却迅速盘算起来。
被辞了也好。
这些日子捡废料越来越顺手,他心里早就有点不安。厂里的废料堆虽然大,但总有被掏空的一天,而且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他——不是看守,更像是厂里的工人,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再待下去,保不齐真会出事。
“谢张师傅。”沈言把信封揣进怀里,没多问,“那我收拾东西走了。”
张师傅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难处,来厂里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
沈言应了声,转身往回走。心里没什么失落,反而松了口气。这半个多月,钱攒够了,种子出了苗,甚至连过冬的柴火都在空间里堆了不少,足够他安稳过个年了。
走出厂门时,天已经擦黑。雪下得紧,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往家赶。沈言没直接回四合院,而是绕了个远路,往城西的废品收购站走去。
他打算把空间里那批最大的铜料处理掉。辞工了,正好有时间跑远路,把这批“货”送到郊区的收购点——那里管得松,给的价也高些,最重要的是,离四合院远,没人认识他。
郊区的收购站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只有一个瘸腿的老头守着。沈言是第三次来,已经熟门熟路。他从空间里弄出五十斤黄铜,老头过了秤,二话不说给了七块五毛钱,比市区多给了五毛。
“小伙子,你这货挺干净啊。”老头数钱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哪弄的?”
“厂里的废料,老板让处理的。”沈言早就编好了说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大爷,钱点清楚,我还得赶回去。”
老头笑了笑,把钱递给他:“放心,少不了你的。以后有货,还往我这儿送,价给你最高。”
沈言接过钱,揣进怀里,转身就走。他不想和这老头多打交道,能在郊区开收购站的,没一个是简单人,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回到四合院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各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咳嗽。沈言的倒座房在最前院,紧挨着大门,和中院、后院隔着影壁,平时确实很少和院里人碰面。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三大爷阎埠贵的影子在影壁后晃了一下。
沈言眼神冷了冷,没理会。这半个多月,阎埠贵没少在他门口转悠,大概是看他每天早出晚归,想探探他的底细。以前他懒得搭理,现在辞了工,怕是更要被这老头缠上。
果然,他刚把门关到一半,阎埠贵就“恰巧”从影壁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空盆,像是刚从水龙头那边回来。
“小沈回来了?今天下班挺早啊。”阎埠贵笑眯眯地打招呼,眼睛却往他身上瞟,“这大雪天的,冻坏了吧?”
“嗯。”沈言应了一声,手还扶着门框,明显不想让他进来。
“听说你在轧钢厂干活?”阎埠贵像是没看见他的冷淡,凑得更近了些,“我家老大也想去,你那活计还招人不?”
沈言心里冷笑。这老头消息倒是灵通,他刚辞工,对方就知道了。
“不招了,我都被辞了。”沈言直接说道,“厂里裁临时工,好几个都回来了。”
“被辞了?”阎埠贵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太可惜了……那你接下来咋办?总不能一直闲着吧?”
“再说吧。”沈言不想跟他废话,用力把门往回带,“三大爷,我累了,想歇歇。”
“哎,别急着关门啊!”阎埠贵伸手想拦,却被沈言用劲关上的门差点夹到手指。他看着紧闭的门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狐疑。
这小子不对劲。
天天早出晚归,回来时身上总带着股铁锈味,偶尔还能看到衣服上沾着铜绿。被辞了工,脸上却一点不着急,倒像是松了口气。最奇怪的是,这小子住进来快一个月了,从没见他缺粮,也没见他去供销社买过东西,难不成……
阎埠贵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他想起前几天晚上,看到沈言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往院外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布包的形状,倒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这小子,怕不是在外面搞什么投机倒把吧?”阎埠贵心里冒出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城里那些倒腾破烂的,不就是天天往废品站跑吗?这小子要是真靠这个赚了钱……
他搓了搓手,转身往后院走。这事得跟二大爷说说,说不定能抓住这小子的把柄,到时候……
沈言靠在门后,听着阎埠贵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皱起眉头。
三大爷这反应,明显是起疑心了。看来以后得更小心些,尽量少往院外跑,尤其是晚上。
他走到炕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钱的信封,又加上今晚卖铜的七块五,一共是十一块六毛钱。加上空间里藏着的三十多块,还有几十斤全国粮票和一堆工业券,足够他安稳过到开春了。
开春后,空间里的蔬菜就能收获了。白菜、萝卜、红薯……就算不卖,自己吃也足够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弄点玉米、土豆的种子,往空间里多种点,粮食问题基本就能解决。
至于钱,沈言打算歇一阵子。连着半个多月高强度干活,加上天天提心吊胆地跑收购站,他也累了。而且最近总觉得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有点怪,说不定真有人注意到他捡废料了,这时候再顶风作案,纯属自找不痛快。
“先歇到过年再说。”沈言把钱仔细藏进炕洞里,又用几块砖头堵好。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地方,这破炕除了他,估计没人愿意扒开看。
接下来的几天,沈言彻底成了“闲人”。
他不再早起,每天睡到天大亮才起来,在屋里简单活动活动,就钻进空间里侍弄那些蔬菜。白菜已经能吃了,他小心地掰了几片叶子,用灵泉水洗干净,直接生吃,脆生生的,带着点甜味,比食堂的窝窝头好吃多了。
萝卜也长大了,他拔了一个,足有斤把重,皮是红的,切开里面雪白,咬一口水汪汪的,又甜又辣。
红薯藤爬得满地都是,他翻了翻土,看到下面已经结了几个小红薯,紫皮的,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挖了。
空间里的收获让他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那堆废料都顺眼多了。他甚至找了几块平整的铁板,用石头打磨光滑,又找了根结实的木棍当柄,居然真的做了个像模像样的锄头。
院里的人对他的“无所事事”显然很关注。
二大爷刘海中在院里碰到他,阴阳怪气地说:“小沈啊,年纪轻轻的,别总待着,出去找点活干,不然喝西北风啊?”
沈言只当没听见,低头走了。
一大爷易中海倒是“好心”,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找活,说可以托人问问附近的煤厂缺不缺搬运工。沈言婉拒了,说想歇阵子,过了年再找。易中海也没多劝,只是临走时看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秦淮茹依旧热情,隔三差五就端着点玉米糊糊、咸菜什么的过来“探望”,话里话外打听他辞工的事,还说傻柱在食堂认识人,可以帮他说说情,让他回去继续干。沈言每次都用“想回老家”的借口挡回去,次数多了,秦淮茹也看出他不想搭茬,来得就少了。
只有傻柱,真的跑过来敲过一次门,手里提着个饭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块红烧肉。
“沈言,柱哥给你带吃的了。”傻柱嗓门大,一喊半个院都能听见,“辞工怕啥?哥给你找!轧钢厂不行,咱去砖窑厂,照样挣钱!”
沈言看着他那副真心实意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却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谢谢柱哥,不用了。我打算过阵子就回老家,不在城里待了。”
“回老家?”傻柱愣了,“你老家还有人?”
“嗯,还有个远房亲戚。”沈言编了个瞎话,“前阵子联系上了,让我回去。”
傻柱这才没再坚持,把饭盒塞给他:“那行,回去也好,家里总比外面强。这吃的拿着,路上垫肚子。”
沈言没法再拒绝,只能收下,说了声谢谢。看着傻柱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心里叹了口气。这院里唯一算得上“好人”的,大概就是傻柱了,可惜被算计得太狠。
送走傻柱,沈言关上门,打开饭盒。白面馒头冒着热气,红烧肉油光锃亮。他没舍得吃,把馒头掰成小块,埋进空间的土里当肥料——这年代的白面馒头,发酵得足,当肥料正好;红烧肉则用油纸包好,藏进炕洞,打算留着过年吃。
他是真打算过个好年。穿越过来快一个月了,天天累得像条狗,现在有了点积蓄,空间里又丰收,总该对自己好点。
腊月二十三,小年。
四合院里开始有了年味。家家户户都在扫房、贴窗花,三大爷阎埠贵甚至买了两挂小鞭炮,挂在门框上,说是等三十晚上放。
沈言也给自己的小耳房做了点“装饰”——他用捡来的红绸子边角料,剪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窗花,贴在窗户上。红绸子是他上次去废品站,从一堆旧衣服里翻出来的,洗洗还能用。
这天下午,他正准备进空间看看红薯熟了没,门突然被敲响了。
“沈言在家吗?”是二大爷刘海中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沈言皱了皱眉,打开门:“二大爷,啥事?”
刘海中背着手,身后跟着阎埠贵和几个院里的老人,看样子是“全院大会”的架势。
“找你聊聊。”刘海中没进屋,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说你打算回老家?”
“嗯。”沈言心里纳闷,他回不回老家,跟他们有啥关系?
“那正好。”刘海中清了清嗓子,“你这房子,是街道临时安排的,现在你要走了,就该腾出来了。我家老大马上要结婚,正缺个婚房,这房子就先给我家吧。”
沈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是阎埠贵把他要“回老家”的消息捅给了刘海中,两人合起伙来想把他赶走,霸占这房子。
他还没说话,阎埠贵就凑上来,假惺惺地说:“小沈啊,你看你也用不上这房子了,给二大爷家救救急,都是一个院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再说了,你回老家,路上也需要盘缠吧?二大爷家也不白要你的房子,给你五毛钱,怎么样?”
五毛钱?
沈言差点气笑了。这俩老头,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算计。五毛钱就想把他唯一的落脚点买走?
“我不打算走了。”沈言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老家的亲戚捎信来说,那边也不好过,让我在城里再等等。这房子,我还得住着。”
刘海中和阎埠贵都愣住了。
“你不是说要走吗?”阎埠贵急了,“刚才傻柱还跟我说,你要回老家!”
“那是我没考虑好。”沈言看着他,眼神冷了冷,“三大爷,我回不回老家,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阎埠贵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刘海中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乡下小子居然敢跟他叫板:“沈言,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房子是街道的,不是你的!让你腾你就得腾!”
“那你去跟街道说。”沈言寸步不让,“街道让我腾,我就腾。只要街道没说话,谁也别想让我搬。”
“你!”刘海中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沈言半天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平时看着蔫蔫的小子,硬气起来居然这么难缠。
旁边的几个老人见状,赶紧打圆场。
“哎呀,都是邻居,别伤了和气。”
“小沈啊,二大爷也是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房子的事,慢慢说,慢慢说。”
刘海中见有人劝,正好借坡下驴,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房子的事,没完!”说完,甩袖子走了。
阎埠贵也不敢再多说,狠狠瞪了沈言一眼,跟着溜走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沈言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眼神冷得像外面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