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彻底空无一人后,埃德里克才捧着试管,缓步走向正用抹布狠狠擦拭演示台的斯内普——那力道仿佛要将石台刮下一层石屑,每一下摩擦都透着压抑的烦躁。斯内普的背影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清晰散发着“拒绝任何交流”的凛冽信号。
埃德里克在三步外停下,眼帘微垂,掩去眼底的探究,刻意放轻声音,用纯粹的学术困惑语气开口:“教授,关于月光草的避光处理,我有个疑问——乌沉木粉是否能辅助增强隔绝效果?”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切入点:足够专业,甚至带着点钻牛角尖的执拗,恰好能在斯内普刚从“虚惊”中平复、心神未定之时,以无攻击性的学术姿态试探。
斯内普擦拭的动作顿了顿,鼻腔里溢出一声极其不耐的冷哼,张口便是基于魔药原理的刻薄驳斥,逻辑精准却毫无温度。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尾音飘得有些虚,目光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瞟向那扇紧闭的私人房门——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只剩一种近乎强迫症的、习惯性的确认。
就在这时——
“哇啊——!”
一声极其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轻得几乎要被地窖的风声吞噬,更像是隔音咒过滤后残留的、近乎幻觉的空气振动。
然而,斯内普的反应却比刚才书落地时剧烈百倍!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最冰冷的石化咒击中,握着抹布的手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凸起,青筋根根分明,仿佛要将抹布捏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猛地睁大,里面翻涌着埃德里克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惊惶与无措——那不是对危险的恐惧,而是面对可能失去重要之物时的仓皇失措。他的呼吸停滞了半秒,身体下意识前倾,像是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进门内。
但这失态仅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清醒的寒意如同冰水般浇遍他的眼眸。他显然瞬间反应过来:隔音咒仍在生效,那声“哭声”大概率是他过度敏感产生的错觉,或是孩子极其微弱的动静被魔法削弱到近乎虚无。
紧绷的身体强迫性地放松,肩膀却几不可查地垮了一下,又立刻硬生生挺直,像一根被压弯后强行回弹的枯枝,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威严。而这份因自身失控而起的烦躁与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转身,黑眸锐利如淬毒的刀锋,死死钉在埃德里克脸上,满是审视、怀疑,还有一丝被撞见脆弱的狼狈,仿佛在质问“你听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他怀疑我听到了?怀疑我在暗中观察?怀疑我已经窥破了他的秘密?)埃德里克心头一凛。斯内普此刻的眼神,比任何一次摄神取念的攻击都更具威胁性,那是深层防御被触碰后,近乎本能的攻击姿态。而在那层尖锐的警惕之下,埃德里克竟捕捉到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孤立无援的脆弱。
这瞬间的失态,让埃德里克心底那份原本模糊的“刺痒感”突然变得清晰,还掺着一丝陌生的、类似愧疚的情绪。(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吗?因为我的那些试探,让他连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都不得安宁?)
埃德里克立刻垂下眼帘,摆出全神贯注思索魔药问题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试管壁,连呼吸都调整得平稳无波。他甚至刻意微微蹙眉,低声重复着斯内普刚才的驳斥,语气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诚恳:“您是说乌沉木粉的吸附性会破坏月光草的活性?我明白了……” 仿佛完全沉浸在学术难题中,对刚才那瞬间的异常毫无所觉。
“多谢教授指正,是我对材料性质的理解不够透彻,以后会更专注基础练习。”他恭敬欠身,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这时,他才像是刚察觉到气氛的凝滞,适时补充道:“不打扰您整理了,教授。我这就离开。”
他转身,步伐平稳而迅速地走向门口,能清晰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充满警惕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后背,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
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埃德里克才缓缓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的冷汗已濡湿内衫,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然而,比后怕更清晰的,是心底那份难以忽视的沉重。
(确认了。那孩子是他的绝对禁区,也是他精神紧绷的根源。)他冷静分析着,但这次的分析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我之前的行为——那本笔记,那些迂回的试探,无疑是在雷区边缘反复横跳,加剧了他的不安全感,也让我自身的风险陡增。我……好像做得太过分了。)
他突然意识到,在斯内普如此高度的警惕心下,“学术探讨”早已不是安全的试探,而是明确的靠近信号——任何形式的“关注”,都会被那双敏感多疑的眼睛无限放大,视为威胁。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并非如想象中那般能冷眼旁观——看着斯内普在秘密与压力下被反复磨损,看着他因一句幻觉般的哭声而失态到仓皇,那份“因我而起”的认知,让他无所适从。
(必须改变方式。)埃德里克做出决定,这个决定里,既有理智的权衡,也掺着一丝想要“弥补”、“不再添乱”的微妙心情,(彻底“工具化”自己。在他面前,我只能是一个“追求力量、服从训练、毫无多余好奇心”的容器——只接收指令,进行防御,不提问,不观察,不流露任何个人情绪与探究欲。)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降低斯内普的防备,让他觉得“可控”与“安全”,或许……也能让他稍微喘口气。一个只想要大脑封闭术力量、对教授私事漠不关心的斯莱特林,才是现阶段最能被容忍,也最能让他放松一点的存在。
(下次实践课,减少到最低限度的语言交流,只用魔杖和意志回应。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吸收所有冲击,不产生任何涟漪。)
他必须在刀尖上行走,将所有的观察、计算,以及那点刚刚萌芽、连自己都感到困惑的愧疚,通通深埋心底,不露出一丝痕迹。在斯内普这座由秘密、疲惫、过度防御,以及他所造成的额外压力构筑的迷宫里,任何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引发致命的连锁反应。而他,暂时还不想被这座迷宫吞噬,也……不想再成为压垮对方的那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