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阴冷空气缠绕在袍角,魔药的苦涩与斯内普冰冷的精神力残留交织,久久不散。
埃德里克独自走在返回休息室的走廊,指尖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刚才那场精神对抗的强度远超以往,斯内普教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或者被捅了老巢的毒蛇,攻击又急又狠,还裹挟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近乎失控的焦躁感,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连同他自己,都拖入沸腾的沼泽。
(梅林啊,他今天是怎么回事?)一股纯粹的疲惫和不适涌了上来,(强度飙升得像是我逼着他加练一样……说真的,魔杖坏了那阵子,脑子至少是自己的。)
他原本对这门“课外实践”就心存极大的忌惮和排斥——谁能放心让西弗勒斯·斯内普那种窥探人心如同呼吸般自然的高手,随便翻看自己的脑子?哪怕只是表层思绪!那感觉就像被迫敞开最脆弱的内里,任由带着毒刺的目光审视。之前百般推脱,一方面是真的怕斯内普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另一方面更是本能地抗拒这种赤裸裸的精神接触。现在倒好,推不掉了,强度还如同失控的飞天扫帚般直线飙升,简直要把他的精神撕扯成碎片。
然而,揉着额角的手慢慢放下,指尖的温热与额头的冰凉形成对比。埃德里克的脚步也渐渐放缓,最终停在一幅咕噜咕噜打着鼾、对暗号毫无反应的胖夫人肖像画前(他心神不宁,走错走廊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种不同于纯粹疲惫和抱怨的情绪,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悄然浮了上来,缠绕住他的思绪。
刚才的感觉……很怪,非常怪。像是一首狂暴交响乐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极不和谐、却异常真实的、带着颤抖的休止符。
在斯内普那近乎狂暴、试图将他思维彻底搅碎、碾平的攻势下,除了全力防御带来的精神透支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弱感,埃德里克那过于敏锐的感知力,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不是清晰的画面或具体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情绪的残响,冰冷粘稠的精神触手偶然带出的、来自深渊的泥沙。
从斯内普那平日里如同万年冰封湖面般死寂、坚固的精神屏障背后,极其偶然地、因主人剧烈的、近乎失控的情绪波动而泄露出来的一丝微小裂隙。
他好像……感觉到了害怕?不是面对强大敌人时那种高度警惕和计算,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猛地、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戳中了最深最旧、早已化脓结痂的伤疤时,那种无法控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战栗?还有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到令人窒息的厌恶,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混合着无力感的憋屈怒火?
(奇怪……)埃德里克下意识地用指甲轻轻刮擦着袖中魔杖冰冷的杖身,黑胡桃木的纹理带来一丝粗糙的实感,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他像个面对复杂精密锁具、试图找出隐藏机关的孩子,全神贯注。
他对斯内普教授的印象,一直是一个需要小心应对的、复杂的、但本质上与己无关的、脾气糟糕、能力强大的苦痛者,一个阴沉但能带来知识的背景板。
可刚才那一瞬间泄漏的、截然不同的情绪,却让这个扁平而阴沉的形象忽然变得……立体且难以理解了起来。就好像一直看到的是一幅厚重压抑、色彩单调的古典油画,突然发现画布背后似乎还藏着另一幅用激烈、混乱、甚至饱含痛苦与恐惧的颜色疯狂涂抹出的、未曾示人的底稿。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种纯粹的好奇心,如同初春冰面下的第一缕暖流,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带着试探性的温度,融化着之前单纯的抗拒和疲惫。这好奇心里没什么同情和理解——埃德里克不觉得需要,也没兴趣去共情斯内普的痛苦,那太遥远,也太麻烦——更多的是一种探究欲,一种面对复杂谜题时,想要亲手揭开谜底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当然,弄懂了肯定没坏处。)他习惯性地、几乎是立刻给自己的兴趣披上了一层功利和自我保护的外衣,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其合理性。(了解他为什么这么反常,洞察他情绪波动的根源,说不定就能更好地预测他的行为模式,找到他防御的规律或者弱点,免得下次练习又被他像今天这样发疯一样无差别攻击。嗯,纯粹是为了自保。就是这样。)
他甚至有点隐秘的、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要是能……看到一点就好了。不用多,就一点点碎片。看看是什么样记忆或情感,能让斯内普教授那种把自己裹得像钢铁要塞一样的人都绷不住,流露出那种……近乎脆弱的惊悸。)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只有火把噼啪作响的走廊,仿佛斯内普那双黑色的眼睛正从阴影里凝视着他。(窥探斯内普的记忆?我疯了么?被他发现会死得很惨吧?会被做成魔药材料还是直接阿瓦达?)
但冒险的刺激感,混合着那股压不下去的、如同藤蔓般顽强生长的好奇心,又开始丝丝缕缕地冒头,挑战着他对风险的评估。
(不过……他最近好像确实状态很差。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力,脾气比平时更爆,简直一点就炸。)埃德里克想起办公室里那被魔法极力掩盖却依旧泄露的奶香味,以及那个越来越战战兢兢家养小精灵波比。(带婴儿这么累人的吗?堪比持续性的钻心剜骨?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精神防御,也会有因过度疲惫和分心而出现疏忽的时候?就像今天那样?)
(不需要正面强攻,那太蠢了,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不是可以……更仔细地、更有目的地观察他?不仅仅是听他说什么,更要看他细微的动作、表情的微妙变化、精神冲击中那些不自然的停顿或加强?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规律?或者……在他特别疲惫、注意力被那个小婴儿的哭闹完全吸引、心神俱疲的时候,会不会有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可乘之机?)
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目的,也不想对斯内普教授做什么,至少现在不想。【本源汲取】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他们之间目前唯一的、强制性的联系就是这门让他头疼又不得不继续的大脑封闭术课程。
他只是……想知道。想知道那副阴沉、刻薄、强大的面具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和伤痕,为什么有如此剧烈的、内部的精神海啸。
这种想知道,纯粹而直接,甚至在此刻,暂时压倒了对潜在风险的担忧和理性的警告。
当他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意识到自己站在了错误的肖像画前,转身走向正确的方向,来到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门口,对着那面冰冷的石墙机械地说出口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无波,如同戴上了一张熨帖的面具。
但某种微妙的变化已经在他心底悄然发生,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已荡开。
或许之后,他看向地窖方向的次数,会不经意地多那么一两次,目光中会带上探究的意味。他听斯内普喷洒毒液时,除了表面的恭敬和内心习惯性的犀利吐槽,可能还会多一分仔细的分辨和过滤,试图从那些刻薄、讥讽的言辞洪流里,捕捉到一点点关于过去的、真实的、未被掩饰的蛛丝马迹。
(好吧,斯内普教授。)他在心里自言自语,蓝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星火。(除了学习怎么挡住你,或许……我也可以顺便研究一下你本身?就当是……这门枯燥又痛苦的强制性实践课上,一点额外的、私人的调剂和挑战了。)
接下来的大脑封闭术练习,对埃德里克而言,似乎多了一层隐藏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危险而迷人的趣味性——他不仅仅是在被动地防御和格挡,更是在试图主动地解读和试探攻击者本身,在精神层面的刀光剑影中,寻找那扇可能通往对方秘密核心的、隐藏极深的侧门。
而这一切心态转变的源头,都始于那短暂瞬间泄漏出的、属于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无比真实的、带着痛苦回响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