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里克缓步走在返回公共休息室的路上,指尖仍残留着刚才配制安神魔药时缬草根的微苦气味。斯内普那句允许他尝试改良魔药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表面的涟漪很快平复,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搅动了。
(一次精准的资源互换。)他对自己强调,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袖口那点淡紫药渍上反复摩挲,仿佛要擦去什么不该存在的痕迹。(仅此而已。)可心底深处,更细微的声音在持续低语:那个为了孩子连自身安危都置于度外的身影,与课堂上阴鸷刻薄的魔药教授,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份好奇,像藤蔓的细小触须,在他精心构筑的理性堡垒缝隙间悄然滋生。
埃德里克从未天真地幻想过要获取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信任”。那在这个男人身上,几乎是绝缘的概念。对斯内普而言,世间一切关系本质上都是“可用资源”与“潜在威胁”的排列组合。埃德里克要做的,就是精准定位,让自己成为那个在“解决凯尔衍生问题”上具有间接价值、且风险可控的“工具”。并且,必须永远、永远藏匿在“学术探讨”这层坚硬且安全的外壳之下。
然而,再精密的计划,也抵不过现实的突然偏离。这份偏差,在三天后的一个深夜,伴随着石墙外持续不断的、被极力压抑的细微抽噎声,悄然降临。
埃德里克是被一种极不寻常的动静惊醒的。那声音很轻,带着家养小精灵特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颤抖呜咽,
“坏精灵……波比没用……小主人烧得更烫了……主人的魔药灌不进去……小主人吐了……哭到嗓子哑了……”
埃德里克瞬间坐直身体,黑暗里,蓝灰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刺骨的石板上,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挪到与走廊相隔的石墙边,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墙面。
(魔药失效了?还是产生了抗药性?)他立刻捕捉到问题的核心——以斯内普的魔药造诣,他亲手熬制的药剂从不会出现“没用”的情况,除非……最初的病因判断就错了!一个名词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婴儿急疹!他猛地想起之前通信里母亲提过的内容——那种麻瓜世界常见的病毒症,在混血巫师幼崽身上会被魔力放大症状,表面是高热不退,实则是身体在对抗病毒,强行用强效降温魔药,反而会压制自愈机制。
斯内普太习惯于、也太依赖于用魔药解决一切问题了。他是站在魔法界顶端的魔药大师,却不是专业的儿科治疗师。他大概率是陷在了“如何调整魔药配方才能更精准退烧”的死胡同里,而根本未曾考虑过,这或许是一个“非魔法因素”引发的、需要不同解决思路的病症。
石墙外的抽噎声越来越弱,埃德里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缝——他该不该管。上次的药剂事件斯内普已经警告过他的插手,何况这次突发事件如果插手是不是把自己推到“窥探隐私”的火线上。
但他随即想到今早魔药课上,斯内普袖口沾着的干涸奶渍,还有他转身时,后颈那片因焦虑而竖起的汗毛——一个被焦虑吞噬的斯内普,会彻底失去理智,而一个失控的、把所有不顺归咎于“有人干扰”的斯内普,对埃德里克的大脑封闭术实践,是灭顶之灾。
(不是帮忙,是止损。)他对自己说,转身摸向书桌下的箱子。这次不能用成品,也不能用笔记原件——太容易追踪。他从母亲笔记的复印件里,撕下记着“婴幼儿急疹”的那页,用魔药课的羽毛笔,在空白处补了一行小字:“混血幼崽案例:曾用洋甘菊蒸汽缓解哭闹,辅助自愈”——母亲的名字是最好的掩护,斯内普或许会怀疑他,但绝不会怀疑一个养育了六个孩子的哑炮母亲的护理经验。
他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一个空的洋甘菊药包——那是上周配制温和安神剂剩下的,包装上印着霍格沃茨药材库的标记,再常见不过。
第二天的魔药课,空气像凝固的毒液。
斯内普走进教室时,学生们都下意识地缩了脖子。他眼下的乌青几乎蔓延到颧骨,胡茬冒了出来,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得像被狂风扫过,袖口沾着一块深褐色的污渍——估计是婴儿吐奶时溅到的,他没来得及擦。更反常的是,他居然忘了带演示用的坩埚,只是把一本《高级魔药制作》摔在讲台上,用嘶哑的声音说:“自习,别发出声音。”
埃德里克知道,时机到了。
他故意选了离讲台最近的位置,面前摆着研磨中的洋甘菊——这是斯内普今早布置的“辅助安神剂”作业。当斯内普趴在讲台上,用手臂盖住脸(像是在休息,实则是在压抑焦虑)时,埃德里克“手滑”了。
洋甘菊药包从指尖滑落,撞在讲台的铁支架上,纸包裂开,干燥的花瓣撒了一地,那个折成方块的纸条,恰好落在斯内普手肘边的阴影里。
“抱歉,教授。”埃德里克立刻起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不是怕被骂,是怕“打扰教授休息”的小心翼翼,这符合他平时“谨慎学生”的人设。
他蹲下身捡花瓣时,手指不经意地把纸条往斯内普手边拨了拨。斯内普的手臂动了动,却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滚”。
埃德里克识趣地退回座位,眼角的余光却牢牢盯着讲台。
半分钟后,斯内普终于抬起头,大概是想喝口水,目光扫过地面时,落在了那个和洋甘菊花瓣混在一起的纸条上。他的眉头先是皱起——嫌脏,随即,视线停在纸条边缘露出的“婴幼儿”三个字上,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立刻去捡,而是用魔杖尖对着纸条,隔空把它挑了起来。纸条展开的瞬间,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讲台边缘,指节泛白。
埃德里克假装专注地研磨洋甘菊,耳朵却捕捉着细微的动静——斯内普的呼吸变重了,在看到“混血幼崽案例”和“卡米耶·布莱克伍德”时,呼吸又顿了顿。他能想象出斯内普此刻的表情:眉头拧成结,眼神里一半是“麻瓜方法也配称护理”的不屑,一半是“万一有用呢”的挣扎。
纸条被斯内普捏在手里,揉得变了形。他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埃德里克身上——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埃德里克的动作没停,研磨棒转得平稳,甚至还抬头对斯内普露出一个“教授怎么了”的困惑表情——恰到好处的无辜,像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
斯内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三秒,然后移开,重新趴在了讲台上。
下课铃响时,学生们几乎是逃着离开的。埃德里克收拾东西的速度刻意放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布莱克伍德。”
他转身时,斯内普正站在讲台后,手里还攥着那个纸团,眼神避开他,落在窗外的石墙缝上。“你母亲……”他顿了顿,像是在找一个不那么“在意”的措辞,“她的护理笔记里,洋甘菊蒸汽的配比是多少?”
埃德里克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没想到教授会问这个”的自然:“回教授,是一份干洋甘菊配三分之一份薄荷,用沸水蒸,蒸汽不能太烫,离婴儿半臂远。我母亲说,薄荷能让蒸汽不那么呛。”
他特意加了“我母亲说”,把所有关联都推给“母亲的经验”,彻底撇清自己的“刻意”。
斯内普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极其轻微,快得像错觉。然后他挥挥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滚吧。”
埃德里克走出门,轻轻带上门的瞬间,听见屋里传来纸张展开的窸窣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石墙吞没的叹息。
他靠在墙上,指尖抚过刚才研磨洋甘菊的掌心——那里还留着花瓣的细小纹路。远处的公共休息室传来笑声,地窖的风依旧冷,但埃德里克知道,那扇门后的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丝。
斯内普不会承认他看了纸条,更不会道谢。但他问了洋甘菊的配比……
埃德里克挺直身体,走向公共休息室。蓝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精准控局后的冷静——他没越界,只是给了一个“来自母亲笔记的提示”,而斯内普,出于实用主义,接了。
这种心照不宣的、带着刺的平衡,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