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半透明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魔药材料特有的苦涩和一种无声的张力。
笔记风波虽已平息,但西弗勒斯·斯内普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比以往更加沉重。他的忙碌是显而易见的——步履比平时更显急促,黑袍翻滚的幅度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甚至连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油腻黑发,也偶尔会垂落几缕黏在苍白的额角,带着被反复烦躁拨弄后的痕迹。
埃德里克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那本惹祸的里德尔笔记本,正是经由自己的手,才被斯内普如此“重视”地“代为保管”起来,间接导致了这位教授近期额外的、高度紧绷的戒备状态。(某种意义上,是我,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上,又压了一块巨石。)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底,漾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感——那不是基于利弊的算计,更像是看到一件精密仪器被外力强行过载,发出细微悲鸣时,心底涌起的尖锐刺痒。他猛地回神,立刻用冰冷的理性将这丝柔软覆盖:不能得罪斯内普,维持现状才是最优解,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累赘。
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将自己重新、更深地埋入“极度专注的大脑封闭术学徒”这一角色之中。在接下来的实践课上,他收敛了所有可能引起额外关注的眼神和言语,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防御本身,以及更隐蔽的观察上。他像一个最耐心的探矿者,通过每一次精神冲击的反馈,细微地描绘着斯内普精神壁垒的状态。
他发现,斯内普的状态极不稳定,像一根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有时,他的攻击依旧精准、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那凌厉之下,埃德里克能感觉到一种强撑着的、透支般的疲惫。而有时,攻击中则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急躁和心不在焉,仿佛他的大部分心神都被另一件更重要、更耗神的事情牢牢拴住。
埃德里克甚至在一次成功偏转攻击后,极其短暂地捕捉到,斯内普的目光下意识地、飞快地扫向他办公室内侧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那扇门常年笼罩在一层极其隐晦、几乎与地窖阴影融为一体的魔法光泽下——那是最高阶的隔音与防窥探复合咒语,埃德里克早已注意到。
可此刻,斯内普看向门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焦虑与确认,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拴住了他的核心注意力,连高阶咒语都无法让他完全安心。(果然……)埃德里克心下了然,那丝微妙的刺痒感再次浮现,比之前更清晰几分。(他看起来……真的很累。)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与他平日冷静算计格格不入的柔软。他立刻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这份不适归因于“教授状态不佳会影响训练质量,于我不利”,试图用理性掐灭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
———
这天的魔药课,他们正在学习配制二年级的简易舒缓药水,这种药剂虽基础,却对原料处理精度要求极高,斯内普照例用他低沉丝滑的嗓音讲解着要点,语气里的嘲讽像冰碴子一样往学生们身上砸:“……别指望用你们那笨拙的手指碾出合格的薰衣草干花,我敢打赌,就算给你们一整个下午,你们碾出来的东西,连安抚一只烦躁的费尔奇的猫都不够格。”
他苍白的手指捏起一小撮碾得细腻如绒的薰衣草粉末展示,指尖悬在示范坩埚上方——那锅药剂正冒着均匀的浅紫色泡泡,是教科书级别的完美状态。可就在他准备将粉末加入坩埚时,目光却下意识飘向了办公室内侧的卧室门(心神被牢牢牵扯的本能),指尖猛地一颤,紫色粉末簌簌洒落少许在桌角。他俯身去擦的瞬间,手肘不慎撞到了桌角的一本厚重大部头《魔药事故处理》——
“啪!”
书册砸在石质地面上,发出沉闷又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开。几个坐在前排的学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埃德里克的目光却钉在斯内普身上:他看见斯内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绷紧了一瞬,肩膀甚至微微耸起,握住薰衣草粉末的手指更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剩余的紫色粉末像细碎的花瓣,簌簌飘落在坩埚边缘。
这反应太反常了。斯内普是什么人?连面对巨怪突袭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怎会被一本书落地的声音惊到?
埃德里克心里刚浮出疑惑,就见斯内普的黑眸里飞快闪过一丝恍然,紧绷的肩线又极快地放松下去——只是那放松带着刻意的僵硬,像一根被骤然拉紧又强行松开的弦,回弹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忘了……他给里间布了隔音咒。)埃德里克瞬间想通了,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长期的疲劳和紧绷,让他在突发声响的瞬间,下意识忘了自己早有防护,第一反应仍是“会不会惊扰里面的存在”,会不会让那需要被小心翼翼守护的鲜活生命受了惊。
直到理智回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隔音咒足以将任何动静都锁在门内,外面的惊响,里面根本听不见。
可这份“后知后觉”带来的,不是放松,而是更浓的阴鸷。斯内普用阴恻恻的目光扫过全场,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学生的脸,尤其在几个差点笑出声的格兰芬多学生身上顿了顿——那几个学生大概觉得“斯内普教授被吓到”很有趣,嘴角还挂着没藏住的笑意。
“每人抄《魔药安全守则》五十遍,日落前放在我办公室门口。”斯内普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往常那般咬牙切齿的狠厉,却更具威慑力。被这道目光一盯,那几个格兰芬多学生立刻像被冻住一样,飞快低下头去,连指尖都在发抖。斯内普没再多说,也没像往常一样追加惩罚,但那股“谁再敢制造噪音就等着被扔进坩埚煮了”的威压,压得整个教室都喘不过气。
(他就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绷断。)埃德里克看着斯内普强自镇定的侧脸,那刻意压抑怒火的姿态,莫名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清晰地察觉到,斯内普的烦躁从不是针对学生,而是针对自己的失控,针对那份连高阶咒语都护不住的慌乱。
下课铃响,学生们逃也似地离开。埃德里克故意拖延,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管刚好卡在“良好”线上的舒缓药水——他想着或许能借机请教斯内普几句(既是大脑封闭术学徒该做的事,也能名正言顺地多观察片刻),他的余光始终关注着斯内普,看着他弯腰捡起那本书,手指死死攥着书脊,指节泛白,又下意识看向示范用的坩埚,魔杖尖端微颤,锅里原本完美的浅紫色药水竟瞬间浑浊了一瞬,他烦躁地挥了挥魔杖,药水才勉强恢复原样,动作里满是无处发泄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