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离开地窖时,步伐依旧平稳,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地窖阴影更加浓重的思绪。西弗勒斯那过于激烈的反应、那声突兀的“老鼠”响动、那强行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惊惶的苍白脸色……每一处不协调都像一块拼图,指向一个被精心隐藏的秘密。然而,这个秘密似乎与魂器或黑魔王的直接威胁相去甚远,更像是一种……私人的、紧迫的、让西弗勒斯·斯内普如此失态的麻烦。
(或许,我真的在某些方面误解了那位布莱克伍德先生?或者说,他的存在,只是触碰到了西弗勒斯某个尚未愈合的旧伤疤?)
他怀着这纷乱的思绪,回到了校长办公室。石兽滑开,他踏上旋转楼梯,温暖的室内空气与地窖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福克斯在栖木上发出一声轻柔的鸣叫。
然而,办公室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停下了脚步,将所有关于斯内普和埃德里克的猜测暂时搁置。
小汤姆·里德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他被安排的、堆满了各种(相对安全的)魔法玩具和启蒙书籍的小房间里,也没有安静地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他站在邓布利多那张巨大的、堆满了银色仪器的办公桌旁,小小的身子还不及桌腿高。
他踮着脚尖,一只手费力地扒着桌沿维持平衡,另一只小手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一个正在自动书写的、有着华丽孔雀羽毛的羽毛笔。那羽毛笔似乎对陌生手指的靠近有些“不满”,微微抖动了一下,溅出一小点墨水,正好落在汤姆白皙的手背上。
汤姆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缩回手或哭闹。他只是微微蹙起了那过于秀气的眉毛,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评估,然后收回手,低头看着手背上那点墨渍,仿佛在分析它的成分和清除难度。
听到邓布利多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孩童见到依赖对象归来的欣喜,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观察,像是在确认邓布利多的状态,以及他的归来是否会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探索”。
“阿不思。”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稳,没有疑问,只是一个陈述。他指了指手背上的墨点,“它,不友好。”
邓布利多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这种过于直接的、缺乏情感黏连的交流方式,再次提醒他眼前这个孩子的非同寻常。他走到汤姆身边,没有立刻去处理那点墨渍,而是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平行。
“它只是在执行它的工作,汤姆。”邓布利多温和地解释,从袍子里抽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去那点墨渍,“就像福克斯会梳理羽毛,盔甲会站立守卫一样。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观察和理解它们各自的……‘规则’。”
汤姆任由邓布利多擦拭他的手,黑眼睛却依旧盯着那支羽毛笔,似乎在消化“规则”这个词的含义。然后,他转向邓布利多,问出了一个与他年龄截然不符的问题:“你刚才,去见那个‘不喜欢我’的黑袍男人了?”
邓布利多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汤姆会对斯内普如此印象深刻,并且能准确地将他的离开与斯内普联系起来。(是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某种……魔法层面的感知?)
“是的,我去见了斯内普教授。”邓布利多没有隐瞒,他注意到,当他说出“斯内普教授”时,汤姆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本能的警惕。
“他,很危险。”汤姆陈述道,语气依旧平静,但邓布利多捕捉到他小小的身体有瞬间的紧绷,仿佛回忆起了那天被斯内普的怒火和恶意笼罩的感觉。“他的……颜色,很暗,很乱。”他补充了一句,用词抽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准确性。
(颜色?是指情绪?还是魔力本质?)邓布利多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这个孩子对魔法和情绪的感知,似乎天生就敏锐得可怕。
“斯内普教授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邓布利多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这让他有时候显得比较严肃。但危险……”他顿了顿,看着汤姆漆黑的眼睛,“我们需要学会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危险,什么只是……外表上的尖锐。”
汤姆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沉默了片刻,黑眼睛转向壁炉里跳跃的火焰,突然换了个话题:“故事。今天讲城堡的故事。有画像和幽灵的那个。”
他再次提出了交换。用“听话”和“提出问题”来换取信息和知识。这种近乎冷酷的、将一切关系视为交易的模式,让邓布利多感到一阵无力。
“当然,城堡的故事。”邓布利多站起身,牵着汤姆的手,走到壁炉旁柔软的扶手椅边,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旁边的另一张专门为他准备的、小一些的软椅上。
他开始讲述霍格沃茨城堡的奇妙,那些会移动的楼梯,会恶作剧的皮皮鬼,以及生活在画像里、拥有自己思想和记忆的昔日人物。他讲到了差点没头的尼克,讲到了胖夫人,试图用这些鲜活的例子,向汤姆展示魔法世界除了“规则”和“交换”之外,还有着丰富的情感和历史联结。
汤姆安静地听着,黑眼睛专注地看着邓布利多,偶尔会提出一些问题,例如:“画像里的人,能离开画框吗?”“幽灵能碰到东西吗?”他的问题总是精准地指向魔法运作的原理和界限,对于情感和趣闻的部分,则显得兴趣缺缺。
当邓布利多讲到血人巴罗和格雷女士的往事时,汤姆突然打断了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个布莱克伍德,埃德里克。他,是什么颜色?”
邓布利多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汤姆,孩子那双纯粹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件物品的属性。
(他为什么会问起布莱克伍德?是听到了我和西弗勒斯谈话的片段?还是仅仅因为埃德里克是除了我和西弗勒斯之外,少数与他有过直接接触的人?)
邓布利多感到一丝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个孩子,就像一面高度敏感、却又扭曲的镜子,反射着周围的一切,并以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进行分析和归类。
“埃德里克……”邓布利多斟酌着词句,“他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学生。他的‘颜色’,我恐怕也难以简单描述。”他决定反将一军,温和地反问,“那么,在你看来,他是什么‘颜色’呢,汤姆?”
汤姆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回想那天在走廊里的短暂相遇。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睡袍的带子,过了一会儿,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他……很奇怪。有时候,是灰色的,像石头,很冷。但有时候……”他顿了顿,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有一点点,很淡很淡的……绿色?像斯内普教授桌子上的药水,会冒泡的那种。不稳定。”
灰色……冷漠?绿色……与魔药、与斯内普相关?不稳定?
邓布利多沉默着,将汤姆这充满童稚却又无比诡异的描述记在心里。这孩子感知到的,或许并非传统的情绪色彩,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与魔力本质或灵魂状态相关的东西。
他看着依偎在软椅里、因为听完了故事而显得有些心满意足(或许更接近于“获取了足够信息”的平静)的小汤姆,心中那份沉重的责任感愈发清晰。
引导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教导他魔法知识,更是要在他那看似早慧、实则空洞的情感世界里,播种下理解、共情和爱的种子。这是一项比对抗任何已知的黑魔法都更加艰难、也更加至关重要的任务。
而那个被汤姆感知为“灰色带着不稳定绿色”的埃德里克·布莱克伍德,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他与汤姆之间,是否会产生某种意想不到的、危险的共鸣?
邓布利多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知道霍格沃茨的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远比他所知的更加复杂、更加莫测。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汤姆柔声说道:“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汤姆。”
孩子顺从地点点头,自己滑下椅子,朝着他的小房间走去,步伐平稳,没有丝毫留恋。
邓布利多独自坐在扶手椅里,手指交叉抵着下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