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几乎不加掩饰的力道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撞在内部的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连塔楼古老的石头都在震动。
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门口,黑袍因他疾步而上仍在翻涌。他的脸色是那种缺乏睡眠和极度愤怒交织出的蜡黄,那双深陷的黑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火焰,直直射向办公桌后的阿不思·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似乎正对桌面上一个不断喷吐银色雾气的冥想盆出神,被这粗暴的闯入惊动,抬起头。半月形眼镜后的湛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随即被惯常的温和覆盖,但这层温和在此刻斯内普带来的风暴前,显得岌岌可危。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如此匆忙,是……”
“那孩子在哪里?”斯内普嘶哑地打断他,一步跨入,反手将门重重摔上,隔绝了外界。他甚至省略了任何敬语。
邓布利多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汤姆?他当然在他的房间里。我认为我们昨晚……”
“共识?”斯内普逼近办公桌,双手猛地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那银雾缭绕的冥想盆,“我们之间没有共识,邓布利多!只有你漏洞百出的谎言和一个藏在霍格沃茨顶层的、来历不明的怪物!”
他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上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惊惧。
几乎是同时,办公室内侧一扇虚掩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黑发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汤姆穿着过大的缩小版睡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似乎是被巨大的声响吸引。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先是困惑地眨了眨,随即精准地锁定在办公桌前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袍男人身上。
斯内普立刻察觉,猛地转头。当他那饱含憎恶与怀疑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过去时,小汤姆那点刚升起的好奇和评估瞬间被碾碎。
无论他多么早慧,他的生存经验都只有一年。对危险的感知是纯粹而原始的。斯内普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冰冷恶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穿透了他单薄的睡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小脸瞬间失去血色,黑眼睛里迅速积聚起生理性的水汽,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回安全的门后。
就在第一声恐惧的呜咽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捕捉到了邓布利多。老人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但核心是一种非恶意的、甚至带有一丝他能模糊理解的“可交换的安抚”意味。
哭声被硬生生卡住了。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不符合年龄的意志力压制住了嚎啕大哭的本能。但他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那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驱使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获取安全。
他猛地从那扇小门后完全跑了出来,甚至因为过于慌张差点被过长的睡袍下摆绊倒。他赤着的小脚丫啪嗒啪嗒地飞快跑过地毯,不再是昨晚那个冷静分析的小怪物,而完全是一个被吓坏了、寻求庇护的普通幼儿。
然而,他扑过去的姿势,与其说是寻求拥抱,不如说更像是去抓住一件至关重要的“物品”。他几乎是撞在邓布利多的腿上,两只小手不是环抱,而是死死地攥紧了邓布利多长长的、绣着星星月亮的袍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安全”挂钩的浮木。他把整个发颤的小身体都藏到了那宽大的袍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盈满泪水、惊恐万状地看着斯内普的黑眼睛。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斯内普撑在桌子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那个躲藏在邓布利多袍子后面、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胸腔剧烈起伏。孩子那瞬间爆发的、纯粹属于幼童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几乎动摇了他刚才那个基于邪恶典籍而产生的、冰冷恐怖的猜想。
一个“魔力构装体”或“拟似生命体”会有如此鲜活、如此……符合年龄的本能恐惧反应吗?
邓布利多低下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袍角、小身体还在不停发抖的汤姆,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汤姆不断轻颤的、小小的肩膀上,这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依旧处于盛怒和惊疑中的斯内普,湛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没了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吓到他了。”
他轻轻拍了拍汤姆的后背,语气放缓,是对孩子说的:“没事了,汤姆,斯内普教授只是……声音比较大。他不会伤害你。”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孩子,不如说是说给斯内普听。
斯内普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咆哮,想质问那本禁书上的记载,想戳穿邓布利多的谎言。但眼前这一幕——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寻求庇护的婴幼儿——让他所有基于理论和猜疑的指控,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他还能说什么?指责一个吓坏了的孩子是个“怪物”?
那股支撑着他冲上塔楼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当头浇下,嘶嘶作响,却无法再次燃烧起来。他站在原地,脸色依旧难看至极,但那种兴师问罪的凌厉气势,却不可避免地消散了大半。
办公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只有小汤姆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声,以及他紧紧抓着邓布利多袍角、因为用力而发白的小手,证明着刚才发生的冲突并非幻觉。
邓布利多保持着轻拍汤姆后背的动作,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斯内普,仿佛在无声地施加压力,让他离开。
斯内普死死地盯着那藏在袍角后的、偶尔偷瞄他一眼的、泪眼汪汪的黑眼睛,又看看面色沉静的邓布利多,最终,从牙缝里极其缓慢地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而冰冷:
“……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邓布利多。”
说完,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那副“祖孙情深”(在他眼里无比刺眼)的画面,转身,黑袍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再次摔门而去。
这一次,校长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室内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斯内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外面旋转楼梯的尽头,邓布利多才真正松了口气般,微微垮下了肩膀。
他低下头,看着依旧紧紧抓着他袍角、但哭声已经渐渐止住、只剩下偶尔抽噎的小汤姆。孩子仰起脸,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黑眼睛里恐惧未退,却也多了一丝探究和……依赖?
“他走了吗?”小汤姆小声问,声音还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走了。”邓布利多温和地回答,用手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小汤姆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非常小声地、带着点委屈和后怕说:“他……不喜欢我。他很危险。”他的直觉精准得可怕。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可能被影响的担忧:“……故事,还会讲吗?”
邓布利多看着这孩子,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他轻轻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没有强行掰开他依旧攥着袍角的小手:“会的,汤姆。承诺过的故事,会讲的。”
小汤姆依偎在邓布利多温暖的怀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安全感似乎更多地来自于“故事承诺”的确认和身下这个“庇护所”的实体存在。但他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却望着斯内普离开的方向,微微闪动了一下,里面残留的恐惧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点别的、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必理解的晦暗情绪。
邓布利多抱着怀里这个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孩子,望着窗外霍格沃茨的夜色,目光变得无比悠远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