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如同赦令。我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座位。然而,还没等我站起来,林晚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蕴钰……我们,能聊聊吗?”
我身体一僵,动作顿住了。教室里的人开始喧闹着离开,我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我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稳,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在人来人往的教室逗留,而是默契地走到了教学楼后面一处僻静的小树林。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多年前职中那条走廊。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还是林晚先开了口,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那年……我们分开之后,我爸妈……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的事。”她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他们……把我拖回家里,锁进房间……我爸他用皮带……我妈就在旁边哭,骂……”……骂我!你要是跟男的在一起也好,你居然跟女的在一起,真丢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那段被我刻意尘封、不敢触碰的记忆,随着她的话语,鲜血淋漓地撕扯开来。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在她家楼下,我听着楼上传来她压抑的哭喊、她父母愤怒的斥骂、还有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皮带抽在身上的闷响……我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六楼的楼梯拐角,背靠着冰冷墙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肉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心痛和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就那么听着,听着她哭,听着她被打……一直到楼上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她母亲低低的啜泣和她父亲沉重的叹息。我在那个冰冷的楼梯口,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眼泪流干。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绝望的几个小时。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我连保护她都做不到,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回忆如同潮水灭顶,鼻腔酸涩得厉害,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我猛地别过头,用力眨着眼睛,想把那不争气的泪水逼回去,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林晚的声音将我从痛苦的回忆里拉回,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叙述时的痛苦,反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让我心头发紧的疏离,“后来,我家里的生意失败了,欠了很多债。为了躲债,爸妈带着我,辗转来了湘西,这里……很远,也很偏。”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说出了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话题:
“刚来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个催财的小术法,病急乱投医,还真试过。”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演示:
“很简单,就是手上拿一撮家里面的食盐,然后再把家里面的水龙头打开。手上的盐在手掌里摊开,对着水流,然后把盐在手掌里搓开,让盐顺着水流慢慢冲走。”
她轻声念出对应的口诀,那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盐是碎金聚,水如财路流,盐若浮根深,水流财聚手。”
我怔住了。不是因为这小术法本身有多高深——这更像是一种民间流传的、带有强烈心理暗示和象征意义的祈福小仪式,利用盐(象征财富结晶)和水(象征财路流通)的意象,配合口诀,强化“聚财”的念头。
我怔住的是,她为什么会突然跟我提起这个?是在解释她家如今的境况?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这些年经历的另一种艰难?
我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眼眸深处读出些什么。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释然,有疲惫,有距离,但似乎……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怨恨。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再只是年少时被迫分离的伤痛,还有这几年的杳无音信,以及各自截然不同、却都布满荆棘的生活轨迹。
那个曾经在琴房弹琴、笑容温婉的女孩,经历了家庭的剧变、颠沛流离,甚至尝试过这种民间偏方来祈求生计……她这些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而我,跟着三叔踏入另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危险的世界,似乎也并没有比她轻松多少。
命运像一场荒诞的戏剧,将我们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推到了彼此面前。
我看着她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好想摸摸她的头,我的视线止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