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普雷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城市披上了一层液态玻璃般的光泽,从空中俯瞰,道路如神经网络般闪烁脉冲信号。空中轨道列车拖着蓝紫色尾焰划过天际,广告全息投影穿透雨幕,在云层下不断切换:「记忆可删,痛苦无忧 —— 欧泊医疗集团·心灵净化计划」「欢迎来到进步之城,普雷顿。」
可所谓的“进步”,从来只存在于西南高墙之内。城市的另一半,蜷缩在锈蚀钢架与霓虹残影之间——那是现如今被称作“灰巷”的穷人区,屋顶用废弃电路板拼接,空气中漂浮着劣质合成食物的焦味。孩子们赤脚跑过积水的巷道,脚下踩着断裂的巴布洛机械残骸。而地下,则是更深处的迷宫:几十年前的城市排水系统早已超载,如今成了流浪者、黑市医匠、甚至不愿归顺任何势力的“自由意识体”的藏身之所。在这之上,是横贯东西的柯西街区——物流动脉,信息黑市,走私通道。这里没有旗帜,却有无数双眼睛。欧泊的监控探头与剪刀手的涂鸦标记在同一面墙上共存,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这里的夜晚最热闹,也最危险:一单记忆芯片交易可能带来财富,也可能引来灭口。而在欧泊外勤高级公寓区内,一座流线型塔楼静静矗立。这里是欧泊核心职员的外部居所,外墙由智能调光玻璃构成,随天气自动调节明暗。尽管地处繁华地带,楼宇之间仍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仿佛在提醒人们:隐私是一种特权。珐格兰斯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支尚未开启的安神剂。透明药管里,淡绿色液体微微晃动,像是某种沉睡的生物。她没有打开它。今晚的珐格兰斯没有外出,只是在房间内穿着一袭更具赛博朋克气息的黑色束身服——剪裁利落,肩线微扩,袖口与领缘嵌着极细的银灰电路纹路,在昏光下若隐若现。这不再是她在餐厅见梅瑞狄斯时那套温婉的珍珠黑丝装扮,而是换上了过膝黑丝与及小腿半的战术短靴,步伐未动,却已有行将越界的暗示。她粉色的波浪短发垂落在耳际,一侧戴着一副女版dJ风格的环绕式音频眼罩,左侧眼角处,一根纤细的夜鸦羽毛轻轻摇曳,像是从梦境中摘下的信物。窗外,霓虹如潮水般涌来——粉红、电蓝、荧光绿,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扭曲的倒影。远处高塔顶端,欧泊的标志缓缓旋转,银色齿轮环绕着一颗闭合的眼睛,冷光扫过这片街区,像一次无声的巡视。
她望着这一切,轻声喃喃:“心夏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从纽特朗‘脱身’。”
她顿了顿,指尖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声音更低了:
“这里……不属于我。太五彩斑斓了。”的确,太过绚烂,缤纷的色彩在珐格兰斯的眼里却隐隐透露着不安。
在纽特朗,夜晚是安静的,实验室的白光恒定如昼,数据流在屏幕上静静流淌,一切都清晰、可控。而普雷顿则用光和声音包裹你,让你误以为自己被接纳——可只要你稍一偏离轨道,那些温柔的光影就会变成锁链。
她已经在普雷顿待了两个多星期,可她依旧像个局外人。
米雪儿已经远走艾利蒙德、伊薇特将她拉进了通讯的黑名单、芙拉薇娅从病房那天不辞而别后也再没有过联系…珐格兰斯内心深知,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
和梅瑞狄斯私下见面的那天,梅瑞狄斯在她的身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很是快活的一天,珐格兰斯。有时候我挺希望剪刀手里面能有一位像你这样安静却又内心情感丰富的人陪我多聊聊天...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更多这种见面的缘分吧。”
窗外正下着雨,水珠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未流尽的泪。如果有人此时在外部观察到了这点,看起来则更像是珐格兰斯内心痛苦的体现。
忽然,手机亮了。一条新消息。
【芙拉薇娅】
“明天上午十点半,来「残翼剧场」吧。我泡了你最爱的那种风铃草茶。
有些事……我们该谈谈了。”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符号,甚至连句号都像是刻意停顿的呼吸。
珐格兰斯盯着屏幕,指尖发冷,她知道这不是邀请,是传唤。
欧泊内部自上而下的监督机制无所不在,在离开纽特朗前,乌尔比诺阵营的高层正在总部进行着秘密会谈,现如今欧泊内部的权力结构正在重新洗牌——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异动都会被视为背叛。
她和梅瑞狄斯的会面,被他人举报只是早晚的事情。
珐格兰斯缓缓坐到床沿,打开加密终端,输入密码。
光标闪烁,她写下:
【私人记录 · 编号 #1124】
她知道了我的行踪,我必须去见她。
芙拉薇娅说得对,但我也有话要问问她,一个多月的时间,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
我不能再扮演那个温顺的妹妹了。那时的我们,还有米雪儿、心夏、伊..薇特..蕾欧娜...我以为我们会开心的在欧泊共事一辈子,
是我错了吗...梅瑞狄斯博士,她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找博士再问个明白...
她合上终端,抬头望向窗外。
霓虹依旧闪烁,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幻觉。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秩序不是为了让世界更美,而是为了不让它崩塌。”
可这句话……是谁说的?
她闭上眼,试图回溯。是在刚入职欧泊的时候?那时的我站在基地大门前深深望去,正门的走廊幽深如静脉,空气中飘浮着消毒剂与低频嗡鸣。那位前辈似乎就在那里,站在光晕边缘,声音冷静而坚定,像在宣读一条不可违逆的戒律。
她记得那件白大褂的褶皱走向,记得对方指尖敲击终端的节奏,甚至记得那天窗外的雨滴如何沿着玻璃裂缝爬行……
但她想不起那张脸,想不起名字。
连性别都模糊成一片灰雾。
荒谬!越是锥心刺骨的去追寻那道足迹,可是....那个教会她“什么是秩序”的人,却似乎从记忆中被彻底抹去了。
“难道……是我出了问题?”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太阳穴,像是有根烧红的针从颅骨内侧捅出。她扶住床沿,呼吸骤紧,喉间涌上铁锈味——
“咳……”
一口暗红溅落在掌心。
即使戴着黑色眼罩,她也能感知到血液的温热与黏稠。她的手微微发颤,但没有惊呼,没有倒下。多年训练让她本能地压抑住一切失态。可心跳却乱了节拍,像一面被狂风撕扯的鼓。
她迅速拉开背包,取出一支细长的金属吸入器——L-02安宁香。按下开关的瞬间,一股带着雪松与薄荷凉意的气息涌入鼻腔,神经末梢的灼痛感缓缓退潮,呼吸终于恢复平稳。
可心中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她关掉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天花板上的裂痕像一张网,缓缓收紧。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钟楼顶端。
芙拉薇娅立于檐角,黑袍在夜风中轻扬。她手中握着一枚微型通讯器,屏幕上正显示着珐格兰斯宿舍的监控画面——红外影像中,那个人影久久未眠。
她轻声对通讯器说:“准备好了吗?”
耳麦传来雷欧低沉的回应:
“残翼剧场已就位,灯光、音效、鼓点节奏均已同步校准。一切……按计划进行。”
芙拉薇娅嘴角微扬,这一刻,她不是别人的棋子,她只是这盘棋局的...执刀人。
“明天,”她说,“她会做出选择。”
“而我会让她看清——跟随我建立复眼,是她唯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