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海眼,横亘于视野的尽头,吞噬着光,吞噬着声,吞噬着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它并非静止,那缓慢而恒定的旋转,带着一种碾碎万物的、令人绝望的宏伟力量。靠近它,并非距离的缩短,而是一种空间与感知被逐步剥夺、同化的过程。
林渊与月璃悬浮在距离那巨大幽暗漏斗尚有一段遥远距离的虚空中,但即便在这里,常规的天地法则也已近乎完全失效。重力变得混乱而随心所欲,时而将人狠狠拽向下方那色彩斑驳、流淌着规则碎片的“海面”,时而又彻底消失,让人如同置身无根浮萍,又或者从侧面、从不可知的方向传来诡异的拉扯力。光线扭曲,视野中的一切都如同透过晃动的水波观看,充满了不真实感。声音在这里失去了传播的介质,死寂是永恒的背景,唯有自身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搏动的声音,以及灵力在经脉中奔流时带起的细微回响,提醒着自身的存在。
“不能再前进了。”月璃的声音直接在林渊识海中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她周身清冷的星辉此刻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在这片规则崩坏之地,连星辰之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与扭曲。“前方的规则结构彻底瓦解,空间破碎成一片混沌浆糊,神识探入如同石沉大海,还会引来规则乱流的反噬。强行闯入,只怕顷刻间便会被撕碎,或者……被放逐到未知的时空碎片中去。”
她尝试着向前方弹出一缕细微的星辉,那星辉甫一离开她周身星光笼罩的范围,就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被扭曲、拉长、变色,最终分解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湮灭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林渊沉默着,他的感受比月璃更为深刻,也更为奇异。左臂疤痕处传来的悸动已变得无比剧烈,仿佛有一颗心脏在那里蓬勃跳动,与远方那吞噬一切的幽暗漩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共鸣并非完全是吸引,更像是一种同源力量之间的呼唤与对抗。
更让他心神激荡的是体内的太初源种。在这片万法凋零、规则不存的绝地,这枚源自太初秘境,蕴藏着混沌与衍化之秘的种子,竟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它在他丹田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散发出朦胧的混沌光晕,不再是从外界汲取灵气,反而像是在……排斥、梳理,甚至是在某种程度上,定义着周身方寸之地的规则!
以他自身为中心,半径约三丈的球形空间内,那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道崩法消的绝对混乱,竟被一种无形的力场隔绝、抚平。虽然依旧无法调动外界的天地灵气,法则也远谈不上稳固,但至少,基本的物理常数——如上与下,前与后,时间的线性流逝——得以勉强维持。这是一个由太初源种强行支撑起的、脆弱而渺小的“秩序孤岛”。
“跟我来。”林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主动向前迈出一步,那“秩序孤岛”也随之移动。
月璃紧随其后,踏入这三丈方圆的庇护所内,顿时感觉周身一轻,那无处不在的规则撕扯力和神魂层面的压迫感大为减弱。她惊讶地看向林渊,美眸中异彩连连。她深知维持这样一个“秩序领域”在此地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和对规则的深刻理解,这绝非普通筑基修士,甚至金丹修士所能做到。
“你的源种……”
“它与此地,同源,亦相克。”林渊言简意赅,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深邃的幽暗,“我能感觉到,它在指引方向,也在……抵抗着这里的‘终结’之力。”
他不再犹豫,凭借着左臂疤痕的强烈共鸣与太初源种对混乱规则的微妙排斥与梳理,在这片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混沌边缘,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路径”。那并非肉眼可见的通道,而是一种规则的“薄弱点”或“流向”。有时需要顶着逆流的空间碎片艰难前行,有时又需顺着某条无形的能量暗流滑行,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无数破碎的规则碎片与扭曲光影的缝隙中穿梭,如同在布满无形利刃的迷宫中找到那唯一生路。
这个过程极度耗费心神,林渊必须将神识与太初源种的感应催发到极致,不断调整着周身“秩序孤岛”的形态与强度,以应对瞬息万变的规则环境。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有些发白。月璃则全力辅助,以自身精纯的星辰之力加固着这小小的领域,同时凭借对能量流向的敏锐直觉,为林渊提供预警和参考。
“左前方三百丈,空间结构异常,有隐性的塌陷漩涡!”
“下方规则碎片形成逆流,需提升高度!”
“右侧有强烈的死寂法则弥漫,不可触碰!”
两人配合默契,在绝对的死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岌岌可危的路径,向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核心,一点点靠近。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他们看到了凝固在半空的滔天巨浪,那并非冰封,而是时间在那一片区域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他们看到了色彩斑斓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缠绕,演化出种种光怪陆离、不可名状的形态,时而化作狰狞兽首,时而如同哀嚎的人脸;他们甚至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陆地碎片,静静地悬浮在混沌中,上面还保留着某种奇异建筑的残骸,却感受不到任何时光流逝的痕迹,仿佛被从原有的时间长河中硬生生挖了出来,弃置于此。
这里,是规则的坟场,是世界的伤疤,埋葬着失落的时光与破碎的秩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纪元,在这时间感都已错乱的地带,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无数面破碎镜子般空间碎片组成的危险区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如果他们还能用“眼前”这个概念的话。
那巨大的、吞噬一切的幽暗漏斗,其“入口”,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洞口,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缓慢旋转的幽暗平面。它没有厚度,仿佛只是一片纯粹“无”的界限。所有的光线、物质、能量,甚至是散逸的规则碎片,在触及这个平面的瞬间,都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不见,没有声音,没有过程,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
在这幽暗平面的边缘,空间呈现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态,如同被无形大手揉捏过的软泥,光怪陆离的色彩在其中流淌、湮灭、重生。更让人心悸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终结”和“虚无”的大恐惧,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两人的道心。仿佛再多看一眼,自身的存在意义都会被那纯粹的“无”所否定、所吞噬。
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归墟海眼的真正入口。
林渊左臂的疤痕,此刻灼热得如同烙铁,与前方那幽暗平面产生了强烈的、几乎要挣脱他控制的吸引之力!而体内的太初源种,旋转的速度也达到了一个巅峰,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光芒,艰难地维持着那三丈方圆的秩序领域,与入口处散发出的“终结”法则激烈对抗着,发出无声的轰鸣。
月璃脸色苍白,即便身处林源的秩序领域之内,那直面“终结”的恐怖道心冲击,依旧让她神魂摇曳,周身星辉明灭不定,几乎要溃散。她紧紧握住林渊的手臂,借助他的存在,才勉强稳住心神,但看向那幽暗入口的目光,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恐惧。
“就是这里了……”林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仅仅是因为力量的巨大消耗,更是因为直面这世界终极一面所带来的灵魂战栗。他能感觉到,太初源种的活跃并非兴奋,而是一种面对同等级别、但性质截然相反力量时的本能反应。是混沌衍化万物,而前方,是万物归墟。
“这入口……吞噬一切,我们如何进去?”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任何物质、能量,甚至神识,触及即消失,这根本就是绝路。
林渊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与太初源种,与左臂的疤痕共鸣。他在细细感知,感知那吞噬一切的“无”之中,是否还存在着一丝……“有”。
混沌与秩序,衍化与终结,存在与虚无……它们是对立的,但或许,在某个超越理解的层面,它们也是一体的。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决绝。
“我明白了……并非抵抗,而是……融入。”
他看向月璃,眼神无比郑重:“抓紧我!不要动用任何法力抵抗,收敛所有神识,将自身存在……暂时‘交付’于这源种之力!”
话音未落,林渊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主动撤去了对那“秩序孤岛”的部分维持,仅以源种之力护住两人最核心的肉身与神魂,然后,主动向着那吞噬一切的幽暗平面,迈出了脚步!
“林渊!”月璃失声惊呼,但出于绝对的信任,她依言死死抓住林渊的手臂,瞬间收敛了所有星辰之力与神识,将自身完全放松,仿佛化作了林渊的一部分。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绝对的虚无,吞噬了两人所有的感知。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触感,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我”的概念。
仿佛过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在绝对的虚无中,唯有林渊体内那一点太初源种的混沌光芒,以及左臂疤痕那持续不断的灼热共鸣,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一盏孤灯,指引着那几乎要被彻底否定的“存在”,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漂流而去。
他们能否在这绝对的归墟之中保持自我?
这海眼入口之后,等待他们的,是彻底的湮灭,还是那被埋葬的……
……上古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