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流火城的疆域，向东而行，地貌开始发生显着的变化。肥沃的平原与起伏的丘陵逐渐被荒凉的戈壁与嶙峋的怪石所取代，空气中的灵气变得稀薄而狂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搅动。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蔚蓝，而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的浑浊，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其中偶尔有扭曲的电光一闪而逝，带来不祥的预感。
林渊与月璃将遁光压至极低，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掠，最大限度地收敛自身气息。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随意动用大规模神识探查，如同两道融入背景色的影子，在荒芜的大地上疾驰。
“我们已经进入了‘无尽之海’的边界影响区域。”月璃传音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手中托着一枚古朴的罗盘，指针正毫无规律地疯狂转动，时而指向东方，时而猛地甩向其他方向，甚至偶尔会短暂地停滞不动。“这里的天地规则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空间结构脆弱，神识会受到极大干扰，连方向都难以精准辨别。”
林渊默默点头，他同样感受到了。体内太初真气的运转，似乎比平时滞涩了半分，仿佛在水中挥拳，受到了无形的阻力。更让他心悸的是，左臂内侧那道太初秘境留下的疤痕，自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持续传来一种微弱的、持续的灼热感，并非预警的危险，更像是一种……回归本源般的悸动，又像是与遥远彼端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共鸣。这感觉指引着他向东，再向东，仿佛在无尽混乱中，为他标定了一个模糊的坐标。
三日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色彩诡异的水域，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那并非想象中蔚蓝的大海。海水的颜色是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色的暗蓝，其中又夹杂着大片大片不祥的幽绿、暗紫甚至是浑浊的灰白。海面并非平静无波，而是无风起浪，涌动着混乱的、毫无规律的波涛。更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硫磺、腐朽与某种未知腥甜的气味，吸入肺中，竟引得灵力微微躁动。
“这就是……无尽之海。”月璃望着那片诡异的水域，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所见，依旧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与渺小。“典籍记载，此地乃上古大战遗留的伤疤，规则崩坏之地，万法凋零，万道不存。一切常理在此地皆可能被颠覆。”
林渊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混乱灵气与腐朽气息的空气涌入胸腔，带来一种异样的刺痛感。“感觉到了吗？这里的天地法则……是‘破碎’的。”
他修炼太初真气，对天地规则本就比常人敏感数倍。在此地，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支撑世界运转、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规则之线，变得混乱、扭曲，甚至断裂。有的地方灵气浓郁得化不开，却狂暴无法吸收；有的地方则是一片死寂的“绝灵”区域；空间结构脆弱，可能前一刻还稳固如山，下一步就踏入隐形的空间裂缝；甚至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不那么稳定，偶尔会产生微妙的错觉。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秩序的坟墓。
两人没有犹豫，按照月璃准备的简陋海图，以及林渊左臂疤痕那冥冥中的指引，小心翼翼地飞入了无尽之海的范围。
刚一进入，那种规则的紊乱感瞬间增强了十倍不止！
“小心！”月璃惊呼一声，猛地拉住林渊。只见他们前方不远处，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突然无声无息地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海水漩涡，更可怕的是，漩涡中心并非海水，而是一片深邃的、闪烁着混乱光斑的黑暗——那是一道短暂出现的空间裂缝！狂暴的空间之力从中溢散而出，将附近几只恰好飞过的、形如蝙蝠却大如磨盘的海兽瞬间撕成了最基本的粒子，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林渊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月璃对空间波动异常敏感，及时预警，以刚才的速度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跟紧我，不要轻易动用超过五成的法力，否则可能引动不可测的规则反噬。”月璃神情无比严肃，她周身泛起淡淡的星辉，如同在周身布下了一层薄纱，仔细感应着周围每一丝细微的能量变化，引导着林渊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与潜在的空间陷阱间穿梭。
无尽之海的航行，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指引方向，因为天空永远被铅灰色的混沌云层笼罩，偶尔云层裂开，露出的并非熟悉的星空，而是光怪陆离、扭曲旋转的色块，看久了甚至让人神魂颠倒。神识在这里受到极大压制，探出体外不过百丈，便如同陷入泥沼，模糊不清，且极易被混乱的规则之力扭曲，反馈回错误甚至危险的信息。
他们只能依靠月璃的星辰罗盘（尽管指针时常失灵）、对能量流向的细微感知，以及林渊左臂疤痕那越来越清晰的灼热指引，艰难地向东深入。
数日后，他们遭遇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袭击。
那是在穿越一片弥漫着淡紫色迷雾的海域时，迷雾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迷惑神识的效果。突然，数十道惨白色的、如同巨大触手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迷雾深处电射而出，直取二人！这些触手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死亡之气与混乱的水系规则凝聚而成，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是‘幽魂水母’的规则显化！小心，它们的攻击蕴含死亡法则，能侵蚀生机！”月璃娇叱一声，双手掐诀，周身星辉大盛，化作无数璀璨的星屑光点，如同星河护盾，环绕两人旋转，将袭来的惨白触手不断消融、击退。
林渊眼神一凝，并未动用大规模法术，而是并指如剑，太初真气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灰蒙蒙的剑气，精准地点在一条最为粗壮的触手核心。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由死亡规则凝聚的触手，在接触到太初真气的刹那，如同冰雪遇阳春，迅速瓦解消散，其中蕴含的死亡法则碎片，竟被太初真气同化、吸收了一部分！
林渊心中微动，太初真气，混沌包容，衍化万法，在此地规则破碎之处，似乎对这类由破碎规则凝聚的诡异存在，有着某种先天的克制？
然而，未等他们喘息，下方的海水突然剧烈翻腾，一头形似章鱼，却长着上百只惨绿色眼睛、体型大如山岳的恐怖海兽破浪而出，它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这嘶鸣并非声波，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灵魂冲击！
林渊和月璃同时闷哼一声，只觉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遁光瞬间变得不稳。
“是‘百目魔章’！它的灵魂嘶吼能震散神魂！”月璃强忍不适，双手快速结印，一道清冷的月轮虚影在身后浮现，洒下皎洁光辉，勉强护住二人神魂。
林渊眼中厉色一闪，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左臂疤痕处的灼热感骤然加剧，他福至心灵，并未动用任何已知法术，而是凭借本能，将一丝太初真气混合着对周围混乱规则的感知，模拟着那灵魂冲击的波动，反向轰出！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混乱、扭曲意志的波动，迎向了百目魔章的灵魂嘶吼！
“嗡！”
两道神魂层面的冲击在空中碰撞，没有声音，却引得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那淡紫色的迷雾都被瞬间清空了一大片。百目魔章的上百只眼睛同时流露出拟人化的痛苦与迷茫，它的灵魂嘶吼被林渊这蕴含规则混乱之力的反击干扰，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反噬自身！
趁此机会，月璃纤手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星辉长矛激射而出，瞬间洞穿了百目魔章那颗最大的主眼！
“嗷——！”
百目魔章发出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沉入海中，染红了大片水域。
战斗短暂结束，两人都微微喘息，脸色凝重。这无尽之海，步步杀机，不仅环境恶劣，连生存于此的海兽，也因长期受到混乱规则侵蚀，变得极其诡异、强大，攻击方式匪夷所思。
“你的真气……”月璃看向林渊，美眸中带着惊讶。刚才林渊那蕴含规则混乱之力的反击，绝非寻常手段。
林渊抬起左手，看着那道微微发热的疤痕，沉声道：“似乎与此地破碎的规则，产生了某种共鸣。太初之力，可衍万法，亦可容万法，或许在此地，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用。”
接下来的行程，更是印证了此地的“规则裂痕”。他们曾闯入一片区域，其中时间流速忽快忽慢，短短片刻，林渊竟看到不远处一块礁石在眼前飞速风化、碎裂，又仿佛在下一刻逆转重生；他们也遭遇过“法则风暴”，那是各种破碎的规则碎片形成的能量乱流，火焰与寒冰共存，重力失控，空间折叠，若非林渊凭借太初真气对规则的微妙感应，以及月璃以星辰之力强行稳定周身小范围空间，两人早已被风暴撕碎。
他们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完全无序的混乱中，挣扎求存，向着那冥冥中的目的地，艰难前行。
左臂疤痕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指向性也越来越明确。
一个月后，当他们历经数次险死还生，终于穿越一片极度混乱、色彩斑斓的能量乱流带后，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准备的两人，也震撼得停下了遁光，久久无言。
前方，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诡异海水。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浩瀚无边的虚无，或者说，是一个“终结”。
海水到了这里，并非戛然而止，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向着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其规模的“点”倾泻、流淌而去。那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灵气漏斗，不，那不仅仅是灵气，是光线，是物质，是空间，是规则……是肉眼所能见到、神识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它庞大到超越了视线的极限，占据了整个东方视野的尽头，上接混沌天穹，下连无底深渊。它的颜色是纯粹的、连光线都无法反射的幽暗，但在那幽暗的边缘，又扭曲、折射着来自未知维度的、光怪陆离的色带，如同一个缓慢旋转的、通往终极虚无的通道。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的恐惧与渺小感，扼住了两人的心神。在那巨大的漏斗面前，个人是如此微不足道，连尘埃都算不上。它散发着吞噬万物、终结一切的绝对意志，连周围的空间都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玻璃般的质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更让林渊感到心悸的是，他左臂的疤痕，此刻传来的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剧烈的、仿佛要与前方那巨大存在产生共振的悸动！仿佛游子归家，又似铁屑遇磁！
“归墟……海眼……”月璃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她手中的星辰罗盘早已彻底失灵，指针疯狂旋转后，竟“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林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神魂的悸动。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前方那片区域，常规的天地法则几乎完全失效，时空被极度扭曲，那里是规则的坟墓，是万物的终点。
墨离前辈指引的“文明墓碑”，玉简中记载的“世界伤疤”，就在那海眼的最深处。
希望与真相，或许也在那里。
但前提是，他们能活着抵达，并能在那绝对的“无序”与“终结”之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望着那吞噬一切的归墟海眼，林渊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撼，逐渐化为无比的坚定。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左臂疤痕的悸动与他坚定的道心仿佛产生了共鸣。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