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山村瘟疫
脱离追踪,深入群山,玄心并未直接朝着记忆中的清心谷方向直线前行。那太容易被预判和再次设伏。他选择了一条更为迂回、也更贴近山势走向的路线,时而攀越险峰,时而穿越密林,尽量避开可能有人迹或易于监视的路径。
《醉罗汉拳》的步法在这种复杂地形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那看似踉跄随意的步伐,实则暗合山川地势的起伏与转折,让他能够以最小的消耗,保持相当的速度。体内冰火太极漩涡缓缓旋转,不仅提供着充沛的内力支持,那冰寒与灼热交替流转的特性,也让他对山中骤变的寒温有了更强的抵御能力。
即便如此,独自在冬季的深山老林中跋涉,也绝非易事。荆棘划破僧袍,露水浸湿鞋袜,偶尔还需应对毒虫猛兽的潜在威胁。但玄心心志坚定,这些艰苦反而让他更加沉静,更加专注于对周遭环境的观察与对线索的思考。
苏墨染提到司徒瑾的心腹曾秘密前往清心谷方向,皇甫雄也派人秘密前往。若清心谷真是与“钥匙”或宝藏相关的秘密据点,其位置必然极为隐秘,且周围很可能有隐蔽的通道、哨卡或联络点。他一边行进,一边留意着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寻常的小径、甚至是山林中可能存在的特殊标记。
第一天在谨慎的潜行与观察中度过。除了发现几处似乎是猎户留下的临时窝棚和早已废弃的炭窑外,并无特殊发现。夜幕降临,玄心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崖凹陷处,升起一小堆篝火,烤干衣物,服用自带的干粮和清水。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脑海中反复推敲着已知的线索。
第二日,他继续向东北方向深入。山势越发险峻,林木也愈发古老阴森,人迹几乎绝迹。正午时分,当他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准备沿着一条干涸的溪谷下行时,忽然,风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草药焚烧、东西腐烂、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古怪味道,随着山风断断续续飘来,令人闻之欲呕。
玄心立刻停下脚步,凝神细辨。气味传来的方向,似乎就在溪谷下游。他心中警觉,调整方向,朝着气味来源悄然摸去。
越往下游走,那气味越发浓烈刺鼻。渐渐地,还能听到一些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呻吟声,以及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转过一道山坳,眼前的景象让玄心瞬间僵立当场,瞳孔骤缩!
只见溪谷尽头,一处相对平坦的山坳里,散落着几十间简陋的茅屋土房,本应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然而此刻,山村却被一道简陋却坚固的、由粗木和荆棘构成的栅栏团团围住!栅栏外,零星插着几面褪色的、写着“疫区”、“封禁”字样的破旧木牌。
栅栏之内,景象凄惨得如同人间地狱!
村中空地上,胡乱堆着些正在冒烟焚烧的草席、衣物,黑烟滚滚,散发出焦臭。几间房屋门户大开,里面隐约可见瘫倒的人影,毫无声息。村道上,有村民模样的人蹒跚行走,却大多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身上布满可怖的暗红色斑疹或溃烂的脓疮,有些人边走边剧烈咳嗽,吐出暗红色的血沫。更多的人则躺在自家门前或临时搭起的草棚下,气息奄奄,发出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而在栅栏外不远处,搭着几个更为简陋的窝棚,隐约可见几个身穿皂隶服色、却用布巾紧紧捂住口鼻的官差,正远远地看着村内的惨状,眼神麻木,甚至带着恐惧与厌恶,丝毫没有进去救助的意思。旁边还停着一辆堆满麻袋(似乎是粮食)和木桶(或许是水)的板车,但东西并未卸下。
这是……瘟疫!而且是极其凶猛、足以让官府直接放弃治疗、进行封村等死的可怕瘟疫!
玄心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并非因为惧怕瘟疫,而是因为这触目惊心的惨状与官府那冷漠残忍的态度!佛门慈悲之心瞬间被点燃,他几乎要立刻冲下山去,进入村中查看。
但他强行克制住了冲动。自己身负军令状,追查关乎天下安危的阴谋,若在此感染瘟疫倒下,一切皆成空谈。且这瘟疫来得蹊跷,这偏僻山村,为何会突然爆发如此烈性的瘟疫?与清心谷的异常是否有关联?
他伏在山坡上的树丛后,仔细观察。发现村中并非所有人都是病患,还有一些看似健康的妇孺老弱,躲在相对完好的屋中,透过门缝惊恐地看着外面,或是在照顾生病的亲人,但她们的脸上也充满了绝望。官差们似乎只负责封锁,定期(或许)丢些粮食饮水在栅栏外,任由村民自取,根本不接触,更别提请郎中或采取其他措施了。
“真是造孽啊……”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玄心循声望去,只见栅栏边缘,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病容的老翁,靠坐在一棵枯树下,离官差的窝棚有段距离,似乎是在等死。他眼神浑浊,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山神发怒了……肯定是挖了那东西……山神降罪了……”
挖了那东西?玄心心中一动,悄悄移动身形,靠近了一些,低声问道:“老人家,您刚才说……挖了什么东西?”
那老翁似乎没料到附近还有人,吓了一跳,待看到玄心是个僧人打扮(虽然有些狼狈),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随即又被恐惧和绝望淹没,连连摆手,咳嗽着低声道:“和尚……快走!快走!这里染了瘟病,碰不得!沾上了就没命了!”
“阿弥陀佛。”玄心合十,语气温和却坚定,“老人家莫怕,贫僧略通医术。您方才说,村里人挖了什么东西,惹怒了山神?”
老翁见他不走,反而问起这个,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是……是村头的王猎户……两个月前,在……在后山‘鬼见愁’那边,挖陷阱逮獐子……结果挖出个……挖出个古怪的铜匣子!黑乎乎的,刻着鬼画符……王猎户贪财,以为捡到宝了,偷偷带回了家……”
铜匣子?刻着鬼画符?玄心心中一凛!这与胡大善人后院挖出的石匣何其相似!难道……
老翁继续道:“结果……没过几天,王猎户一家就开始发烧,身上起红疹子,接着烂……烂开了!请了山外的郎中来,也看不出是啥病,开了药也不管用……后来,王猎户的邻居,帮忙抬过他的人,也一个一个倒了……这病邪乎啊!传得飞快!官府的人来了,一看,吓得脸都白了,直接把我们村围起来,不让进也不让出……说是……说是‘尸瘟’!没得治!”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血的浓痰。“肯定是那铜匣子不干净!是山里的邪物!王猎户贪心,害了全村人啊!山神发怒了……”
玄心听得心头发冷。铜匣子,鬼画符,然后爆发诡异迅猛的瘟疫……这绝非偶然!很可能是那铜匣本身带有某种极其歹毒的病菌或诅咒!甚至,这可能不是自然产物,而是人为布置的!联想到“前朝宝藏”的传说往往伴随着守护的机关毒物,以及司徒瑾、皇甫雄等人可能涉及的阴暗勾当……玄心隐隐觉得,这山村的惨剧,或许与他要追查的阴谋,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老人家,那铜匣子现在何处?”玄心急问。
“不……不知道……”老翁摇头,“王猎户家早就死绝了,房子也被官差烧了……匣子……可能埋了吧,或者被官差拿走了……和尚,你快走吧……这地方,真的不能待啊……”
玄心看着老翁那奄奄一息、却还在劝自己离开的样子,心中悲悯更盛。他又看了看栅栏内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以及栅栏外那些冷漠的官差。
不行!他不能就此离去!即便这瘟疫再凶险,即便可能耽误追查,但佛门弟子,岂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这一村生灵在痛苦与绝望中走向毁灭,他于心何安?这与他要追查的、可能祸及更多苍生的阴谋,本质上有何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立刻冲进村中,那样于事无补,还可能立刻被官差驱赶甚至攻击。他需要先了解这瘟疫的特性,需要药物,需要妥善的救助方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垂死的老翁和悲惨的山村,强忍心中酸楚,悄然后退,离开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山坳。
但他并未走远。他在附近一处地势较高、背风且远离溪流(防止污染)的地方,寻了个山洞暂时栖身。他需要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自身主要目的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救助这些村民,同时……或许能从这诡异的瘟疫和铜匣子中,找到与清心谷、与那场阴谋相关的线索。
他首先检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了干粮、清水、“胭脂泪”、“清音哨”、盟主府铜牌和残图临摹本,还有苏墨染赠送的、盛有“碧凝散”等几种疗伤解毒药的小玉瓶。但“碧凝散”主要是外伤和解毒,对这种诡异的瘟疫未必有效。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这瘟疫的源头——那个铜匣子的具体情况。或许,可以从那些官差口中套出些消息?或者,等夜深人静时,潜入已被焚烧的王猎户家废墟查看?
还有,必须尽快找到治疗或控制瘟疫的方法。他对医术只是略通皮毛,远不足以应对如此烈性瘟疫。或许……可以冒险用“清音哨”联系妙音?慈航静斋传承悠久,或许有对付此类疑难疫病的方剂或见识?
一个个念头在玄心脑海中飞快转过。时间紧迫,每多耽搁一刻,可能就有村民在痛苦中死去。
他望向远处那被栅栏封锁、死气沉沉的山村,又看向更北方清心谷所在的茫茫群山。
追查阴谋与眼前救难,孰轻孰重?在玄心心中,答案已然清晰。
即便前路再险,即便可能暴露行踪,甚至可能染病身亡,他也不能对这场近在咫尺的人间惨剧置之不理。
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力量。夜幕,即将降临。而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救援,以及与阴谋线索的意外交织,也将在黑暗与绝望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