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暗流涌动
寿宴过半,酒意正酣,厅内气氛愈发炽烈。丝竹声、劝酒声、笑谈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那绘着祥云仙鹤的藻井。不少豪客已是面红耳赤,放浪形骸,与邻座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仿佛天下英雄尽在此杯盏之间。
玄心却愈发沉静。他面前的素斋几乎未动,凉茶续过两回,始终保持着清醒。岳凌云、柳清霜等人又应酬了几波前来攀谈的同辈后,也各自散开,融入更热闹的人群中。玄心乐得清闲,将大部分心神都用于观察和倾听。
表面越是喧闹,那潜藏于下的暗流便越显诡谲。
他注意到,主位上的皇甫雄,虽然依旧笑容满面,频频举杯,但其目光扫视全场的频率,远高于宴会初始。尤其当他的视线掠过那几位朝廷官员,以及那位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华服公子时,总会有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瞬间便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变化,未能逃过玄心刻意留意的眼睛。
那位华服公子,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仿佛眼前这场汇集了天下大半豪杰的盛会,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猴戏。他很少主动与人交谈,即便有人上前敬酒,他也只是矜持地举杯示意,浅尝辄止。倒是他身边侍立的一个干瘦老者,眼珠转动灵活,不时与靠近的某些江湖人物低声交谈几句,笑容谄媚,却又隐隐透着精明。
玄心运起一丝内力,灌注双耳,《金刚微言》虽主攻伐,但对五感亦有小幅提升。顿时,周遭那些被淹没在喧嚣中的低语,变得清晰了不少。
“……听说没有?西北军饷又拖延了,边军怨气不小……”
“……江南道监察御史突然暴毙,上头派了新的下来,正在查盐税亏空,几个大盐商最近可是焦头烂额……”
“……漕帮和巨鲸帮为了运河码头的事,在江北已经暗地里动了几次手了,死伤不少,只是消息被压住了……”
这些是关乎朝廷与地方势力的秘闻。
“……青城派和点苍派为了川中那处新发现的铁矿开采权,私下里已经斗了好几场了,张庆和孙明那俩小子刚才还互相别苗头呢……”
“……崆峒派老掌门似乎快不行了,几个弟子为了掌门之位明争暗斗,这次只派了个不痛不痒的长老来,怕是内耗得厉害……”
“……听说塞外‘金刀盟’最近扩张得厉害,已经和中原几个靠近边关的门派起了摩擦……”
这些则是江湖门派内部的龃龉与纷争。
这些信息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溪流,在玄心脑海中汇集,让他对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正道武林”,有了更立体,也更现实的认知。光鲜之下,亦有利益的争夺,权力的倾轧,与普通俗世并无本质不同。
然而,最让玄心在意的,却是偶尔飘入耳中的,几句更加隐秘、甚至带着些许狂热兴奋的交谈碎片。
“……消息可靠么?那地方……真的在金陵附近?”
“八九不离十!否则你以为,为何这次寿宴,连久不出山的‘七指翁’、‘毒娘子’这些亦正亦邪的老怪物都悄悄来了?还有那几个关外来的生面孔……”
“嘘——!慎言!此事非同小可,盟主府未必不知情,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如今这厅里,打着贺寿名号,实则冲着那玩意儿来的,没有三成也有两成!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宝藏……前朝……龙脉……得之可得天下……”
声音压得极低,交谈者显然极为谨慎,往往是借着敬酒、换位的瞬间,快速交换几句,便立刻分开,装作若无其事。
前朝宝藏!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玄心心中激起波澜。他之前听苏墨染提及魔教与权贵勾结,意图引异族入关,只觉得是滔天阴谋。如今再将这“前朝宝藏”的流言联系起来,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迷雾,似乎正在金陵城上空凝聚。
若真有什么足以“得天下”的前朝宝藏或龙脉秘宝现世,那引动异族、搅乱天下,便有了更充足的动机和可能性!这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玄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主位,投向皇甫雄,以及他身边那几位官员和华服公子。皇甫雄作为武林盟主,坐镇金陵,对这等惊天流言,真的会一无所知?他是参与者,是觊觎者,还是……也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还有那位华服公子,他代表的,究竟是朝廷中哪一股势力?是忠是奸?与魔教勾结的权贵,是否就与他有关?
无数疑问在玄心脑海中盘旋。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虽尚未被卷入中心,但那吸力已清晰可辨。
“铛——!”
又是一声清越的钟鸣,这次却带着内劲,清晰地压下了满堂喧哗。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望向主位。
只见皇甫雄缓缓站起,脸上红晕更盛,但眼神却锐利如常。他清了清嗓子,洪声道:“诸位!今日老夫寿辰,承蒙厚爱,高朋满座,老夫感激不尽!值此良辰,除了与诸位共谋一醉之外,老夫尚有一事,欲与天下英雄共议!”
来了!玄心心念一动,知道真正的戏肉要上演了。厅中不少人也露出了果然如此或期待的神色。
“近年来,江湖纷扰不断,魔教余孽死灰复燃,塞外异族亦有不安分之举!”皇甫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我中原武林,向来同气连枝,共御外侮!然则,各自为战,终究力有不逮。故此,老夫提议——借此机会,我武林正道应更进一步,结盟共议,推举贤能,设立‘靖难盟’! 统一号令,协调各方,共抗魔教,卫我河山!”
此言一出,满堂先是一静,旋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靖难盟?”有人惊呼,“这……这岂不是要将整个武林捏合成一体?”
“盟主此言,倒也是未雨绸缪……”
“统一号令?那以后咱们都得听‘靖难盟’的调遣了?”
“魔教势大,确需合力应对,只是这盟主权柄……”
赞同者有之,疑虑者有之,更多的人则是目光闪烁,在心中飞快地权衡利弊。
玄心冷眼旁观。皇甫雄这提议,冠冕堂皇,以“抗魔卫道”为旗号,确实能吸引大批真心为武林着想的豪杰。然而,在这“前朝宝藏”流言甚嚣尘上的敏感时刻,提出整合武林力量,其背后目的,恐怕绝非抗魔那么简单。这“靖难盟”一旦成立,掌控其权柄者,所能调动的资源和力量,将无比惊人。无论是用来对抗魔教,还是用来争夺那虚无缥缈的宝藏,亦或是……有其他图谋,都具备了充足的实力基础。
他注意到,那几位朝廷官员,此刻都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仿佛此事与朝廷无关。而那位华服公子,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的弧度。
果然,立刻便有人起身附和。一位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丐帮长老率先表态:“皇甫盟主所言极是!魔教猖獗,非一家一派可制!我丐帮愿附骥尾,共襄盛举!”
紧接着,几个与皇甫雄交好,或本就唯盟主府马首是瞻的中等门派掌门也纷纷出声支持。
岳凌云、柳清霜等年轻弟子,脸上也露出激动之色,显然觉得此乃正道大兴、铲除邪魔的良机。
但也有不少门派代表,面露迟疑,或交头接耳,并未立刻表态。这其中,便包括武当、峨眉(柳清霜毕竟只代表年轻弟子)、崆峒等历史悠久、独立性较强的大派。
皇甫雄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哈哈一笑,并不强求:“此事关乎武林未来,非同小可。老夫也只是提个建议,具体章程,还需从长计议,与各派掌门、各位英雄细细斟酌。今日寿宴,主要还是叙旧欢庆!此事,容后再议不迟!”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重磅提议暂时按下,重新举杯,“来!诸位,再饮一杯!”
气氛重新变得热烈,但底下涌动的暗流,却已昭然若揭。“靖难盟”的提议,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必将深远地影响整个武林的格局。
玄心缓缓饮尽杯中最后的凉茶。他心中明白,自己下山历练,送还经卷的任务尚未完成,却已一头撞入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无论是魔教的阴谋,前朝宝藏的诱惑,还是这即将席卷整个正道的“靖难盟”之议,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这个身怀破戒系统、与魔教圣女有所纠葛的少林弃徒,又将在这风暴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胭脂泪”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带着苏墨染决绝的告诫。
“江湖险恶……”他心中默念,目光却越发清明坚定。
既然身已入局,那便唯有前行,以我本心,观这风云变幻。是破戒,是守心,是沉沦,还是超脱,路,终究在自己脚下。
寿宴的喧嚣仍在继续,但玄心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之下,涌动的暗流正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危险。一场波及朝野江湖的巨变,或许就从今夜这场奢华的寿宴,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