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师门震怒
藏经阁的檀香依旧袅袅,晨钟暮鼓的韵律千年未改。可这日的少林寺,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
戒律院首座玄苦大师的禅房内,一封由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正静静躺在紫檀木案几上。封泥是官府的朱红印鉴,旁边还有一枚小小的铁制令牌——六扇门“追风密使”的标识。
玄苦枯瘦的手指缓缓展开密报,那双阅遍佛经、洞悉世情的眼睛,此刻却随着字句的推进而渐渐凝起寒霜。
“……云州府呈报:有僧人打扮者,自称少林玄心,于本月十三日寅时,强闯官仓,盗取朝廷专控之‘九转还魂草’三株、‘冰心莲’五朵……”
“……同月十七日,该僧现身黑风岭,以雷霆手段击杀‘五毒老怪’阴九幽及其门下十七人,现场留有佛门武功痕迹,据目击者称,该僧使一套醉态拳法,威力惊人……”
“……云州知府查证,确有少林弟子玄心于该时段在云州境内游历。按《大周律》及佛门戒律,此人已犯盗、杀二重戒,罪证确凿……”
纸页在玄苦手中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震怒。
“砰!”
玄苦一掌拍在案几上,那厚重的紫檀木竟生生陷下去半寸掌印。
“孽徒!孽徒!”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像千年寒冰般冷彻骨髓。侍立两侧的戒律院弟子齐齐打了个寒颤,他们从未见过玄苦师伯如此失态。
“去,”玄苦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敲响警心钟,召集各院首座,罗汉堂所有武僧……还有,去藏经阁请不语师叔。”
“师伯,”一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不语师叔他老人家多年不问世事……”
“去请!”玄苦猛然睁眼,眼中精光如电,“此事关乎少林千年清誉,关乎佛门根本戒律!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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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心钟响了。
不是日常作息的晨钟暮鼓,而是那口只有在寺内发生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的青铜古钟。钟声沉郁厚重,一声接一声,共九响,回荡在少室山的每一个角落。
练武的弟子停下了动作,诵经的僧人抬起了头,闭关的长老皱起了眉。
罗汉堂内,正在指点弟子习武的玄悲大师手中木棍一顿:“九响警心钟……多少年没听过了?”
“师父,出什么事了?”首席弟子慧明问道。
玄悲摇摇头,面色凝重:“走,去大雄宝殿。”
藏经阁顶层,不语神僧正用一块旧棉布,细细擦拭着一尊古旧的木质佛像。那佛像造型奇特,非坐非立,而是作挥拳状,面目亦非寻常的慈和,反有几分怒目威严。
钟声传来时,不语的手停了停。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轻轻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将佛像放回原位,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慢悠悠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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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前,广场上已聚集了数百僧人。
各院首座立于殿前台阶之上,面色各异。罗汉堂的武僧们列队整齐,手持齐眉棍,肃杀之气无声弥漫。普通弟子们则窃窃私语,不安地张望着。
玄苦站在最前方,手中握着那封密报,身形挺直如松,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诸位同门,”他的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敲响警心钟,是因我少林出了建寺八百年来,最恶劣的破戒之徒。”
广场上一片哗然。
“何人如此大胆?”达摩院首座玄难沉声问道。
玄苦一字一顿:“菩提院弟子,玄心。”
“玄心?”不少人露出诧异之色,“那个……笨和尚?”
“正是。”玄苦展开密报,“此子下山不足三月,已连犯数戒——在云州府,强闯官仓,盗取朝廷专控药材,犯‘偷盗戒’;于黑风岭,残忍击杀五毒门十七人,犯‘杀生戒’;更有目击者称,其所用武功乃醉态拳法,必是犯了‘饮酒戒’无疑!”
每说一戒,场中惊呼便高一分。
三戒同犯,这在少林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这……这怎么可能?”菩提院首座玄慈脸色苍白,玄心是他的记名弟子,虽资质驽钝,但心性纯良,怎会……
“证据确凿!”玄苦将密报递给玄慈,“云州知府亲笔,六扇门密使佐证,还有五毒门幸存弟子的血书指认!玄慈师弟,你教的好徒弟!”
玄慈颤抖着接过密报,越看心越沉。
“而且,”玄苦继续道,声音更加冰冷,“据报,此子杀人时口称‘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简直……简直是魔道歪理!此等言论若传扬出去,世人将如何看待我少林?如何看待佛门?”
这话击中了所有僧人的要害。
少林之所以为武林泰山北斗,不仅因武功高强,更因持戒精严、德行高洁。若出了个盗杀双全、口出狂言的弟子,千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玄苦师兄,”一直沉默的藏经阁守护僧不语缓缓开口,“此事……可曾给玄心辩解的机会?”
“辩解?”玄苦转向不语,目光如炬,“师叔,证据确凿,还需辩解么?况且此子如今人在何处?若心中无愧,为何不速回寺中禀明情况?分明是畏罪潜逃!”
不语摇摇头:“老衲只是觉得,玄心那孩子……”
“师叔!”玄苦罕见地打断了长辈的话,“我知道您对玄心多有照拂。但此等大是大非,不能因私情而废公义!佛门戒律,是佛门的根本!若今日对玄心姑息,明日其他弟子纷纷效仿,我少林还是少林么?”
这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不少原本心存疑虑的僧人也纷纷点头。
“那依师兄之见,该当如何?”玄难问道。
玄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第一,立即将玄心从少林弟子名录中除名,公告天下,此子所为与少林无关。”
“第二,发出‘佛门追戒令’,命天下佛门弟子,见玄心即擒拿,押回少林受审。”
“第三,罗汉堂派出‘追戒僧团’,由慧明带队,即刻下山,务必将此逆徒擒回!若遇抵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
“可废其武功,必要时……可当场格杀!”
“不可!”玄慈惊呼出声,“师兄,玄心纵有千错万错,也该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况且他终究是我少林弟子,怎能……”
“正是因为他曾是我少林弟子,才更不能姑息!”玄苦厉声道,“清理门户,正是为了维护佛门清净!玄慈师弟,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玄慈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头。
不语神僧看着这一幕,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不再言语。
“众弟子听令!”玄苦转身面向广场,“即刻起,少林封山三日,所有弟子不得外出,各院自查,肃清风气!罗汉堂追戒僧团,准备下山!”
“遵命!”
数百僧人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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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野火般在寺内传开。
“听说了吗?玄心师兄他……杀了十七个人!”
“还偷了朝廷的东西!这下完了,朝廷恐怕都要过问……”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挺老实的……”
“老实?那是笨!我看是憋久了,一下山就原形毕露!”
各种议论在角落窃窃私语。有震惊,有惋惜,有幸灾乐祸,也有兔死狐悲。
菩提院内,玄慈独自坐在禅房,看着墙上那幅“慈悲为怀”的字幅,久久不语。
房门被轻轻推开,不语走了进来。
“师弟还在烦恼?”不语在他对面坐下。
玄慈苦笑:“师叔,玄心那孩子……我真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做出那些事。其中必有隐情。”
不语点点头:“老衲也不信。”
“那为何方才……”玄慈疑惑。
“玄苦没错。”不语平静地说,“站在戒律院首座的位置,站在维护少林清誉的立场,他必须那么做。戒律是佛门的铠甲,铠甲若破,躯体便暴露在刀剑之下。”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但铠甲之下,终究是活生生的人心。玄苦看到的,是戒律被破。而我们该看到的,是那孩子为何要破戒。”
“师叔的意思是……”
“等。”不语缓缓道,“等玄心回来,等他亲口说出真相。在此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那孩子心中的佛性,从未真正泯灭。”
玄慈若有所思。
“况且,”不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那‘斗战破戒佛’既然选了他,这场劫难,便是他必须走过的路。”
“斗战破戒佛?”玄慈一怔,“那是什么?”
不语微微一笑,不再回答,起身慢悠悠地踱出了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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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少室山山门缓缓打开。
十八名罗汉堂武僧鱼贯而出,清一色的灰色僧衣,腰挎戒刀,手持齐眉棍。为首者正是罗汉堂首席弟子慧明,年仅二十八,已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一门练至小成,是公认的下一代领军人物。
慧明面色冷峻,向送行的玄苦合十一礼:“师伯放心,弟子必定将玄心师弟……将玄心擒回。”
他终究还是改了口。
玄苦点点头:“记住,若遇抵抗,不必留情。少林清誉,重于一切。”
“是。”
十八名武僧施展轻功,身形如箭,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山门缓缓关闭。
玄苦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不知为何,他心中并无清理门户的快意,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那封密报上的每一个字他都反复看过,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可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在寺中七年,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孩子,那个因为背不下经文而整夜在月光下苦读的笨和尚,真的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
玄苦摇摇头,将这些杂念驱散。
戒律就是戒律,证据就是证据。个人感情,不能凌驾于佛门根本之上。
他转身回寺,僧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而就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一条山道上,玄心正扶着一位受伤的老农,一步步走向前方的小镇。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为师门追杀的逆徒。
他更不知道,一场席卷整个佛门、乃至整个江湖的风暴,正以他为中心,悄然酝酿。
破戒之路,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
而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