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帛上那幽蓝鱼眼中炽白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枚滚烫的针,扎在清风焦灼的心头。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师叔张翠山身体那难以抑制的剧烈抽搐,每一次黯淡,都仿佛预示着那维系他心脉的微弱平衡下一次的濒临崩溃。死亡的阴影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这片死寂的石室里,唯有那一点执拗的明灭之光,如同狂涛怒海中唯一漂浮的浮木。
“师叔…”清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哭腔的余韵。他紧紧攥着那张看似轻薄,此刻却重逾千斤的丝帛,小小的手心里,那缕源自九阳残篇的微弱真气种子,正传递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灼热生命力的悸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石室中冰冷的绝望连同空气一起吸进肺腑,强迫自己再次扑到石桌前,目光如同钩子,死死钉在祖师张三丰那殷红如血的古篆手书之上!
“……或如暗夜流火,藏于东海之渊;或如地脉熔心,隐于西山之腹……唯以心感之,以意引之,非至纯至柔、阴阳相济之心境,难觅其踪……”
“东海…西山…东西…”清风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寒冰砸进脑海。他猛地低头,视线回到丝帛的鱼眼之上。那奇异的、如同生命呼吸般的明暗节奏,在此刻显得如此神秘莫测!
呼——明! 炽白的光芒稳定地亮起,持续了约莫三个心跳的时间,光芒纯正而温暖,如同冬日正午穿透云隙的阳光。
吸——暗! 光芒迅速收敛,沉入幽蓝鱼眼的深处,如同投入无底寒潭,持续的时间同样是三个心跳,留下一片深邃的、令人心悸的幽蓝。
明! 再次亮起,三个心跳……
暗! 再次隐没,三个心跳……
如此循环往复,如同潮汐涨落,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感。这节奏…这呼吸感…清风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呼…吸…就是呼吸!”一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祖师说“以心感之,以意引之”!这鱼眼的明暗呼吸,不正是它在“感应”那元阳之精时,自身呈现出的某种“语言”吗?!它在表达着什么?它感应到了什么?
清风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鱼眼的每一次亮起和黯淡上。他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恐惧、悲伤、焦虑…只留下最原始的、孩童般纯粹的感知。他尝试着用自己的呼吸去契合那鱼眼的节奏。
呼——明! 他吸气,胸膛鼓起,仿佛在承接那炽白光芒的暖意。
吸——暗! 他呼气,胸腔收缩,如同将意念沉入那片幽蓝的深邃。
三息明,三息暗…如此稳定,似乎指向的是一条单一而稳固的路径?不!不对!就在清风尝试用意念去“询问”那“暗夜流火”或“地脉熔心”的方位时,鱼眼的呼吸节奏在某一瞬间,极其轻微地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
当清风的心神本能地转向那甬道深处——代表着大地深处、山腹熔心的“西”方意念时,那即将黯淡下去的鱼眼,在彻底熄灭前的刹那,极其微弱地延长了那么一丝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明亮! 就像是风中残烛,在最后熄灭前,不甘地、奋力地跳动了一下!
而当他意念转而偏向“东海之渊”的想象时,那原本该稳定亮起三个心跳的炽白光芒,在亮到最盛时,光芒的“质”感似乎多了一分难以捉摸的、水波般的流动韵律! 像是一团火苗投入了水中,光芒依旧炽热,却在水波的荡漾下显得有些摇曳不定!
这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若非清风此刻全神贯注,心神高度凝聚,几乎无法捕捉!他猛地抬头,望向地上气若游丝的张翠山。
“师叔!师叔你醒醒!”清风扑到张翠山身边,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巨大秘密的激动和紧迫,“鱼眼!鱼眼在说话!它在告诉我‘东西’!西边…西山之腹…好像更…更‘实’一点?对!是更‘实’!它亮的时间,好像…好像多那么一点点!东海那边…光…光有点晃,像…像水里面的火!”
他努力用自己有限的词汇描述着那玄之又玄的感应,急切地摇晃着张翠山冰冷的胳膊。
张翠山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眼神里勉强凝聚起一丝微光。他听懂了!清风的描述,印证了他武学宗师对力量本质的直觉!西山之腹,地脉熔心,厚重凝实,如同大地之根,其元阳精粹必然偏向沉凝稳固!所以鱼眼在感应到它时,那缕光芒会因“实”而微微延长其存在的时间!东海之渊,暗夜流火,生于幽深水域,其元阳虽烈,却必然带有水的流动与渗透之意!所以光芒的“质”感会呈现出水波般摇曳的特性!
这是个惊人的发现!这激活的鱼眼,不仅是引路的罗盘,更是分辨元阳精粹细微“质性”的秘钥!
“西……西山……”张翠山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实’…‘固’……能……能……镇……寒……”
他断断续续,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感应中更“实”、更稳固的西山之腹“地脉熔心”,其元阳精粹的属性,很可能对镇压乃至消融玄冥寒毒这种至阴至固的邪力更具针对性!更能稳固他那脆弱的生机!
“好!西山!我们去西山!”清风小脸上满是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师叔的判断,就是他的方向!
然而,新的难题如同冰冷的铁壁,横亘眼前。张翠山体内的寒毒仿佛被他们谈论元阳的意念所激怒,那墨黑色的纹路再次剧烈蠕动,四肢百骸的冰封感更加沉重、彻底!他连动一下眼皮都显得无比艰难,整个人如同一具被冰封的雕像,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带着冰屑摩擦感的起伏,证明他还未彻底死去。别说行走,就是被移动都极度危险,随时可能打破那心脉处脆弱的平衡!
“师叔…”清风看着张翠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惨状,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冰冷的现实浇熄大半。他该怎么办?把师叔留在这危机四伏的石室?自己独自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地脉熔心?万一自己离开期间师叔……
“背……背……”就在清风快要再次陷入绝望时,张翠山那几乎要彻底涣散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点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芒!他用尽最后一丝神识的清明,将残存的所有意念,都灌注到清风体内那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九阳真气种子上!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强行渗入了清风的心海!那不是声音,而是一幅幅极其简略、却蕴含着武学至理的动态图景!
丹田位置一点微光(九阳种子)被意念催动,如同星火燎原,沿着脊柱督脉(一条极其粗壮的经脉路线)——命门、大椎、玉枕——一路向上奔涌!这股微弱的力量在流经几处特定穴位时,被意念巧妙地引导、压缩、凝聚!仿佛将散逸的星火强行捏合成一枚炽热的核心!这枚核心最终沉入清风的双足足心——涌泉穴!
图景骤然一变:凝聚于双足涌泉穴的微弱气团,被意念猛然激发,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释放!一股向上的、托举的力量感清晰传来!虽然微小,却带着一种纯粹的、向上的“势”!
清风浑身剧震!他明白了!师叔这是在教他一种极其粗浅、甚至算不上武学功法的临时法门!利用体内那丝九阳真气种子,强行催发身体潜能,获得一股短暂的、托举的力量!目的只有一个——把师叔背起来!
“师叔,我懂了!”清风咬牙低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劲!他不再去想这有多么艰难,多么危险。他只知道,他必须带着师叔一起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张翠山传递的那幅简陋图景,闭目凝神,全力调动那份属于他的、唯一的力量!丹田深处,那缕微弱的九阳之气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纯粹的意志,温顺地随着他的意念升腾。它沿着图中所示的路径艰难上行,所过之处,清风感到脊椎一阵酸胀发热。他努力回忆着那“压缩”、“凝聚”的意念,笨拙地尝试着将那丝丝缕缕的气息在督脉的几处要穴(尽管他根本不知道穴位名字)聚拢。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如同用一根细线试图提起千钧重物。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都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破旧的道袍。终于,在无数次近乎失败的尝试后,一丝微弱却凝实了不少的暖流,被他顽强地导入了足底的涌泉穴!
“给我……起——!”
清风发出一声不似孩童的嘶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矮下身子,双手如同铁箍般环住张翠山冰冷僵硬的腰身,同时足底发力!涌泉穴中那股凝聚的气团骤然爆发!一股远超过他自身力量的向上托力猛地传来!
“呃啊!”清风口中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力量反震让他双腿发软,膝盖剧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成功了!张翠山那沉重如冰山的身体,竟被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硬生生地拽离了地面,拉上了他那瘦弱的脊背!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道袍渗入骨髓,张翠山的重量几乎压垮了他稚嫩的脊梁。清风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小脸憋得通红,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滚落。他拼命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立刻被压垮在地。
“师叔……我们……走!”清风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因负重和剧痛而嘶哑变形。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知道自己维持这托举之力极其勉强,随时可能崩溃。他一手死死反扣住背上师叔的腿弯,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张闪烁着明灭光芒的丝帛,如同攥着唯一的希望火种。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剑,刺向石室深处那条向下的幽深甬道。鱼眼的光芒正稳定地指向那个方向,明暗交替的节奏如同无声的催促。
一步踏出!脚下是冰冷粗糙的石阶,背上是一座几乎将他压垮的冰山。清风的脚踝因巨大的负荷而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弱声响,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无比艰难。石阶盘旋向下,坡度陡峭,甬道内光线迅速黯淡下去,只有丝帛上鱼眼那一点明灭的光芒,成为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方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清风粗重如拉风箱般的喘息,和他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诡异的安静比任何凶兽的咆哮都更令人心悸。石壁冰冷潮湿,散发出苔藓和万年尘封的霉朽气味。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挤压着清风的胸膛。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沉重的背负中失去了意义。汗水浸透了衣衫,又在通道的刺骨寒意中迅速变得冰冷粘腻。背上的师叔如同一块不断散发着寒气的万载玄冰,每一次颠簸,张翠山身体那细微的抽搐都让清风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唯有掌心丝帛鱼眼那稳定的明灭光芒,和足底那缕被压榨到极限、却依旧顽强支撑着的微弱气团,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不能停……不能倒……”清风在心中一遍遍嘶吼,牙齿咬破了下唇也浑然不觉。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反而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鱼眼的光芒方向,在这曲折如迷宫般的甬道中艰难地辨别着路径。鱼眼的指向并非一成不变,有时需要在一处看似死路的石壁前短暂停顿,待光芒闪烁的节奏似乎发生极其细微的“确认”变化后,才能发现旁边一道极其隐蔽的岔路裂隙。
就在他几乎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时,掌心的丝帛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悸动!
呼——明! 光芒亮起。
吸—— 光芒本该黯淡,却在淡去一半时陡然加剧了闪烁!频率变得急促!那幽蓝鱼眼深处透出的炽白光芒,不再是稳定的呼吸,而像是在疯狂预警!
同时,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前方黑暗的甬道深处扑面而来!
危险!
这念头如同闪电劈入清风几乎僵滞的大脑!
“啊——”几乎是出于本能,在背上师叔那冰冷身躯带来的极致压力下,在无数次尝试引导那缕九阳气息的过程中积累的、对经脉中力量流动的模糊感知,还有此刻丝帛鱼眼疯狂示警所带来的巨大恐惧刺激下——清风足底涌泉穴中那缕本就因持续消耗而岌岌可危的九阳之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不受控制地猛烈爆发出来!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在他足底炸开!并非惊天动地,却带着一股极其精纯、极其凝聚的阳和爆发力!这股力量猛地将他整个人连同背上的张翠山向后推离了半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嗤嗤嗤——!”
无数道墨绿色、带着湿冷黏液的影子,如同地狱射出的毒矢,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从前方甬道顶端、两侧石壁的缝隙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攒射而来!目标正是清风刚刚立足之地!
是那些蛰伏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恐怖藤蔓!
这些藤蔓迅疾如电,顶端尖锐如矛,闪烁着黑绿色的幽光,显然蕴含着剧毒!它们扑空了!清风那在极致压力下爆发出的、微不足道却又恰到好处的后退半步,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攒射!有几根藤蔓几乎是擦着他破烂的道袍衣角和背上的张翠山呼啸而过!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劲风刮过清风的脸颊。
然而,藤蔓的攻击落空并未结束!它们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灵性,一击不中,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半空中猛地一扭,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竟再次折返,从四面八方,以更刁钻、更致命的角度,朝着贴在石壁上的清风和背上的张翠山猛刺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墨绿色的残影!仿佛一张由死亡荆棘瞬间编织成的大网,彻底将两人笼罩!
完了!避无可避!清风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将他吞噬!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背着沉重的师叔,根本无处可躲!他甚至来不及再次尝试聚集那微弱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数十根毒藤如同地狱的獠牙,闪烁着致命的光,朝着他和师叔的身体狠狠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瞬间!
清风背上,那一直如同冰雕般毫无生机、仅存一丝微弱气息的张翠山,身体内部深处,那维系在心脉前、被九阳真意勉强筑起的脆弱堤坝之后,一丝几乎要彻底熄灭的纯阳本源,仿佛被外界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危机和毒藤散发出的浓烈阴煞之气所引动!这丝本源,是张翠山数十年苦修纯阳无极功的根基所在,早已融入他的生命烙印!此刻,在这生死绝境的外力刺激下,它如同一粒深埋冻土、濒临死亡的火种,在感受到足以将其彻底湮灭的严寒威胁时,本能地、拼尽一切地爆发出了最后一缕、也是最为精纯的护身罡气!
嗡——!
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嗡鸣,如同古刹尘封的铜钟被巨力撞击!
一道极其凝练的、近乎透明的纯白色气罩,毫无征兆地从张翠山残破的躯体上浮现!这气罩范围极小,仅仅勉强覆盖住他紧贴着清风的背部,光芒暗淡至极,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溃散。然而,它出现得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精准!
纯粹!凝练!至阳至刚!
嗤啦——!噗噗噗——!
数十根携带万钧之力猛刺而来的墨绿毒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冰冷的牛油!
一瞬间!接触纯阳护身罡气的藤蔓尖端,发出刺耳至极的消融声!那坚韧无比、足以洞穿岩石的黑绿色藤蔓表皮,在这暗淡纯白气罩的阻挡下,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藤蔓尖端接触气罩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焦枯、碳化!一股股带着浓烈焦糊和植物腥气的黑烟瞬间腾起!
“嘶——!”
甬道深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片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恐怖嘶鸣!这嘶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狂暴的愤怒!仿佛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妖魔被瞬间灼伤了灵魂!
那数十根袭来的藤蔓如同触了电般猛地痉挛抽回,断裂的焦黑尖端还冒着缕缕黑烟。然而,在它们痛苦退缩的同时,更多的藤蔓被彻底激怒了!整个甬道壁都开始蠕动起来!仿佛沉睡的巨蛇在苏醒!无数墨绿色、带着黏液的藤蔓从更深的黑暗缝隙中疯狂探出、生长、扭曲!如同狂怒的绿色潮水,带着滔天的凶戾和刺鼻的腥风,朝着背靠石壁、几乎被张翠山那微弱护体气罩遮蔽的两人,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要将这两个胆敢反抗、胆敢灼伤它们的蝼蚁彻底撕碎、吞噬、化为滋养自身的养分!
这一次,是真正的绝境!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张翠山那护体气罩黯淡如萤火,刚才那一下防御已是油尽灯枯的极限爆发,根本无法抵挡这如怒海狂涛般的藤蔓攻击!
清风的小脸上已被绝望的死灰色笼罩,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轰鸣,能感受到背上的师叔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如同烛火般摇曳。他甚至能闻到那藤蔓巨浪裹挟而来的、足以令人窒息的腐臭和腥甜。
然而,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前一刹那!
清风手中,那张一直被他死死攥住、因紧张而几乎捏碎的丝帛上!那幽蓝鱼眼中原本稳定明灭的炽白光芒,骤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变!
嗡——!
仿佛有两股无形的、来自大地深处不同方位的沛然巨力,隔着无尽岩层,同时狠狠撞击在这小小的鱼眼之上!
噗!
那一点原本稳定如星辰的炽白光芒,在清风惊恐的目光中,竟然猛地一分为二!
一道光芒,呈现出无比凝练内敛的赤金色泽!如同地心深处熔铸万年的精金,带着一种沉甸甸、不可撼动的厚重感!它亮起时,光芒并不刺眼,却如同拥有实质,稳定得如同亘古不移的山岳!其闪烁的节奏,赫然与之前感知中偏向“西山之腹”那更“实”、微微延长亮起时间的韵律完美契合!它指向清风右侧一条更加深邃、仿佛通向大地熔炉核心的狭窄岔道!
而另一道光芒,却呈现出一种灵动跳跃的炽蓝!如同在万丈深海之渊燃烧的幽灵火焰,带着水的深邃与火的躁动!它亮起时,光芒带着奇异的波纹荡漾感,仿佛在冰冷的蓝色火焰外层包裹着一层流动不息的水膜!其闪烁间,那如水中火般摇曳不定的韵律,正是之前感应“东海之渊”的明证!它指向清风左前方一条隐约有微弱水汽弥漫、仿佛通往无尽海眼的曲折路径!
双光并现!同源共振!
赤金沉凝如山!炽蓝灵动似海!
鱼眼一分为二,东西双路,此刻竟同时、清晰地显现在这小小的丝帛之上!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双星,在死亡的巨浪拍击而下前的瞬间,将两条截然不同、却都蕴含着唯一生机的路径,无情地摆在了几乎窒息的清风面前!
东海之渊!西山之腹!
双生元阳,同源异相!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是机遇?还是更大的凶险?幽深甬道中,墨绿色的藤蔓死亡之潮汹涌咆哮而至,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已触手可及!清风双眼死死盯着丝帛上那赤金与炽蓝双色光芒,稚嫩的脸上,极致恐惧与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决断在剧烈碰撞!
死亡的气息如同粘稠的黑油,瞬间糊住了清风的七窍!墨绿色的藤蔓巨浪狂啸而至,腥风刮骨,那凝聚着剧毒与吞噬本能的尖刺已近在咫尺!张翠山那如同风中残烛的微薄护体罡气,在这灭顶之灾面前,渺小得如同投入怒海的萤火,顷刻间就会被彻底吞噬!
“师叔——!”清风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背上的冰冷和眼前的死亡阴影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就在这时!
“铮——嗡——!”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几乎深陷皮肉的丝帛,如同被两股沛然莫御的天地巨力同时从两侧狠狠撕扯,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穿灵魂的奇异震鸣!那幽蓝鱼眼深处,原本稳定明灭的炽白光芒,在清风瞪大到极限的眼瞳中,猛地——炸裂 !
不是熄灭,而是分裂!
一道赤金!一道炽蓝!
如同宇宙初开的阴阳二气,于混沌绝境中骤然分判!
赤金之光 :煌煌如日,沉凝似山岳!它的光芒并非向外喷薄,而是向内凝聚,呈现出一种熔岩初凝、暗流奔涌的厚重质感。那光芒亮起时,稳定得如同亘古不移的磐石,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熔炼一切的沉雄霸道!其闪烁的节奏,正是之前感应“西山之腹”地脉熔心时,那微不可察的“延长”与“坚实”的极致放大!它霸道地指向清风右侧——一条陡峭向下、隐入更幽深黑暗的狭窄石隙,那缝隙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灼热!
炽蓝之光 :灵动跳跃,深邃若幽渊!它如同在万丈海眼深处燃烧的鬼火,光芒摇曳不定,外层包裹着一层不断流动、折射着微光的奇异水膜。那闪烁间,正是之前感应“东海之渊”暗夜流火时,那如水波般“摇曳”韵律的极致演化!它诡异地指向清风左前方——一条蜿蜒曲折、地面微有湿滑反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水汽和奇异海腥味的路径,仿佛通向地底的无尽汪洋!
双路同开!赤金沉凝厚重,指向西山地火!炽蓝灵动深邃,指向东海渊流!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在即将被滔天巨浪吞噬的小舟前,骤然裂开两条仅容一线生机的裂隙!一面是焚尽万物的熔炉,一面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啊——!”清风的大脑被这巨大的信息洪流和逼近的死亡刺激得一片空白!赤金!西山!师叔说过……更“实”…能镇寒!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
没有时间思考!那墨绿色的死亡狂潮已到眼前!腥风扑面,毒刺的寒光刺痛了皮肤!
“西——!!!”清风从灵魂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那赤金光芒所指的、右侧陡峭狭窄的石隙,猛地一蹬地面!涌泉穴中那缕早已枯竭的九阳之气,在这生死一瞬的极限压榨下,竟又被他强行挤榨出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推力!
噗!
他背着沉重的张翠山,如同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地一头撞进了那条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裂隙!
几乎就在他身体挤入狭窄石隙的同一刹那!
轰——!!
无数墨绿色的藤蔓如同狂暴的巨蟒,带着万钧巨力和刺鼻的腥气,狠狠地撞在了石隙入口的边缘!
咔嚓!轰隆!
坚硬的岩石竟被撞出了蛛网般的裂痕!碎石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几根最为粗壮、速度最快的毒藤,如同附骨之疽般,尖锐的顶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紧随着清风的影子,凶狠地刺入石隙!
“滚开!”清风目眦欲裂,人在狭窄通道中根本无法转身,只能拼命将后背死死抵住一侧石壁,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背上的张翠山往前一推!同时,他下意识地将那只紧攥着丝帛的手臂胡乱地向后挥挡!
嗤啦!
那探入缝隙的毒藤尖端,带着剧毒的黏液,狠狠擦过清风破烂的道袍袖口,撕开一道口子!剧痛传来,手臂瞬间传来一阵麻痹感!更要命的是,丝帛边缘也被藤蔓上锋利的倒刺刮到,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清风魂飞魄散!这丝帛是唯一的指引!
万幸!就在毒藤即将缠绕住他手臂,彻底撕碎丝帛的瞬间,他背后那狭窄通道的石壁,似乎对藤蔓有着某种天然的排斥!藤蔓尖端触碰到通道内壁时,那些蠕动的墨绿色表面竟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滋滋”轻响,冒起细微的黑烟,动作也微微一滞!
趁着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清风爆发出最后的潜能,连滚带爬地向缝隙深处冲去,将背上冰冷的张翠山护在身前!身后的藤蔓发出更加狂怒却带着一丝忌惮的嘶鸣,疯狂地抽打着石隙入口,却终究没能完全挤入这狭窄而似乎蕴含奇特力量的通道。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再次笼罩。只有清风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如同濒死的鼓点。手臂被擦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麻痒感,但此刻他根本顾不上了。他颤抖着举起手中丝帛,那赤金色的光芒在狭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坚定地指向下方,照亮了脚下陡峭、湿滑、布满尖锐碎石的小径。
背上的张翠山,在刚才剧烈的翻滚碰撞中,那最后一丝护体罡气彻底消散,气息微弱得几乎彻底断绝,唯有心口处,清风紧贴着他后背的皮肤,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其缓慢、冰冷坚硬的搏动,如同被玄冰包裹的顽石,倔强地不肯彻底沉寂下去。
“师叔…撑住…我们…快到了…鱼眼…指路呢…”清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疲惫,他咬着牙,用受伤的手臂支撑着石壁,一步步艰难地向下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通道中格外刺耳。
越往下走,通道内的温度开始诡异地升高。不再是之前那种刺骨的阴寒,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燥热,从脚下深处隐隐传来。石壁也变得灼热,触碰上去有些烫手。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硫磺味,隐隐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的地火精粹气息?
鱼眼上的赤金色光芒似乎也更加明亮、更加稳定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欢欣的、被同源力量吸引的轻微颤动。这无疑给了清风巨大的鼓舞和一丝虚幻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燥热和微弱希望的背后,一种更深沉、更致命的威胁感,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随着深度的增加而越发清晰。那并非外来的攻击,而是来自环境本身——一种无形的、可怕的阴寒,并非来自寒冰,而是来自更深层的地脉!它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与周遭升腾的燥热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立,让清风的呼吸都感到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滞涩。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冰冷的铁锈吸入肺腑。
这条赤金之路,通往的绝非坦途!清风看着丝帛稳定指引的前方——那是一片更加浓郁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那黑暗中,燥热与深寒交织,硫磺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缠绕,隐隐构成一片无形的绝域。第六回的故事,便将在这绝域深处展开……
(第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