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吞噬者,它化为粘稠的、带着硫磺焦灼气味的实体,一层层裹缠上来。脚下的碎石小径仿佛没有尽头,陡峭地向下延伸,钻入地心深处无法窥见的熔炉。清风每一步踏下,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响,更衬得这通道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沉默的食道。他背上的张翠山,冰冷沉重,每一次颠簸,那具躯体都像一块毫无生气的寒铁,唯有紧贴清风脊背的那一小片区域,隔着破烂道袍,能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心跳搏动——缓慢、坚硬、冰冷,是玄冰深处不肯熄灭的最后一点星火。
手臂被毒藤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麻痒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无数细小的火蚁在皮肉之下啃噬、钻动,沿着手臂的经络向肩头和胸口缓慢但顽固地蔓延。每一次用力撑住滚烫的石壁向下挪动,这股麻痒就化作尖锐的刺痛,直刺骨髓。汗水早已浸透破烂的道袍,又被通道深处蒸腾上来的硫磺热气烘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刺痒的盐霜,与手臂的毒伤交相呼应,折磨着他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吸入肺腑的空气滚烫灼人,带着浓重的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怪味,每一次吸气,胸口都像压着沉重的磨盘,要将肺脏里最后一点气息都挤榨干净。而呼出时,那滞涩的阴寒感又如影随形,缠绕着吐息,仿佛要将呼出的热气都冻结成冰渣。
汗水流进眼角,刺得他视线模糊。他胡乱地用尚且完好的左臂衣袖擦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看向手中紧攥的丝帛——那幽蓝鱼眼投射出的赤金色光芒,是他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浮木,坚定地指向下方更深的黑暗。光芒似乎比刚才更加明亮了几分,甚至微微膨胀起来,光晕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金红色泽,带着一种奇异的“欢欣”与“渴望”。它清晰地映照着脚下陡峭湿滑的路径,也照亮了通道两侧异常灼热的岩壁。那些岩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密的、蛛网般的金色裂纹,丝丝缕缕微不可察的热气正从这些裂纹中渗透出来,扭曲着周遭的空气。指尖触碰到石壁,不再是烫手,而是一种烙铁般的灼痛感,烫得清风下意识地缩回手。
空气越来越稀薄,硫磺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疼痛。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燥热背后,那无形的阴寒枷锁也越发沉重冰冷。它不再仅仅是压抑心头,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滚烫的硫磺气息,直刺骨髓深处。清风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寒毛根根倒竖,一层诡异的、与周遭燥热格格不入的鸡皮疙瘩蔓延开来。冷热在体内疯狂交战,冰火两重天的酷刑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抬脚都重逾千斤。
“咳咳…师叔…”清风艰难地喘息,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快…快到了…鱼眼…亮得很…”他像是在安慰背上的冰坨,更像是在给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打气。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岩石被蹬落,带着一连串越来越响的撞击声滚向深不见底的下方,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闷到几乎听不清的“噗通”,仿佛落入了粘稠的泥沼。
这声音让清风心头一颤。下面是什么?滚烫的岩浆?还是…某种更加不祥的存在?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死死盯着那指引方向的赤金光芒,用尽残存的力气和意志,一寸寸向下挪动。手臂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肩胛,每一次试图抬起都牵动着筋骨深处令人牙酸的刺痛。他不得不更多地依靠左臂支撑石壁。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机械的挪动、沉重的喘息,以及那沉甸甸压在背脊上的冰冷死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永恒。脚下陡然一空!
清风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连同背上的张翠山猛地向前扑跌出去!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地面,下方竟是一片虚空!一股远比通道中浓郁千百倍的滚烫热流混合着刺鼻的硫磺蒸汽,如同巨兽喷吐的鼻息,猛地从下方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吞没!
“啊——!”清风只觉全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坠落,视野被极致的黑暗和灼热的气流完全占据,几乎窒息。
噗通!哗啦!
预想中灼烧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撞击和冰冷粘稠的包裹!他重重地砸在某种坚硬却湿滑的物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道袍,沿着皮肤缝隙疯狂钻入。同时,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灼热硫磺蒸汽也毫不留情地涌入口鼻!
冰与火,在这一瞬间,以最暴烈的方式在他体外交汇、撕扯!
“咳!咳咳咳!”清风呛咳着,吐出带着硫磺味和腥咸冰水的混合物,挣扎着抬起头。他手中紧攥的丝帛,那鱼眼投射出的赤金色光柱,在浓稠的硫磺蒸汽和黑暗中也显得黯淡模糊了许多,但它依旧顽强地穿透浊雾,笔直地指向下方深处。
借着这微弱的光,清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正趴在一块巨大、湿滑的黑色岩石之上。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墨玉般的粘稠冰碴,散发着惊人的寒意。他的下半身,连同背上的张翠山,都浸泡在岩石边缘冰冷刺骨的潭水中。这水黑沉沉的,粘稠如同墨汁,寒意刺骨,比绝峰顶的万年玄冰更甚,仅仅是接触到皮肤,那股阴寒就仿佛能冻结灵魂。手臂上被藤蔓擦伤处的麻痹感,在触碰到这冰水的瞬间,如同被无数冰针狠狠刺入,骤然转化为尖锐的剧痛,让他浑身一哆嗦,闷哼出声。
他挣扎着,用尽全力将张翠山沉重的身体先从冰冷的潭水里拖拽出来,小心地平放在这块巨大的寒冰岩石上。张翠山的脸色在赤金光晕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乌紫,身体僵硬冰冷得可怕,唯有胸口那一点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最后一丝挣扎。他身上的水珠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清风喘息着,撑着剧痛的手臂艰难地坐起身,举目四顾。
赤金光芒所及之处,勾勒出一个令人心神震撼、却又陷入绝望死局的巨大空间轮廓。
这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穹窿,其顶部高悬在浓稠的硫磺蒸汽之上,根本无法看清。他们所在的这块巨型黑色寒玉般的岩石,如同一个孤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的黑色潭水之中。潭水死寂,一丝涟漪也无,黑沉得仿佛连光都能吞噬。
而在这巨大的冰潭中心,矗立着一片惊心动魄的景象——一根根粗大无比、形态狰狞的晶簇!这些晶簇并非冰晶的纯净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污秽与怨毒的暗蓝色或深紫色,宛如地狱中扭曲生长的荆棘森林。它们从漆黑的潭水中拔地而起,层层叠叠,互相交错挤压,形成一堵巨大无比、散发着亘古寒气的森然壁垒。晶簇的顶端,许多尖锐的棱角直刺向上方翻腾的硫磺蒸汽云层。整片晶簇森林,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寒意,正是那无形阴寒枷锁的源头!它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又像一座囚禁万物的牢笼,堵死了通往潭心更深处的所有路径。
“幽谷寒潭锁阴脉…”清风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师叔提过的这句话。眼前这阴森诡异的景象,完美地诠释了这七个字的分量。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这片晶簇森林囚笼的顶端,那翻滚不息、浓得化不开的硫磺蒸汽云层深处,却隐隐透出一片巨大而模糊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晕!那红光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沉凝到极致的、仿佛大地血脉搏动般的厚重感。每一次那红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整个巨大的地下穹窿都仿佛随之轻轻震颤,空气都为之凝滞。一股纯正、霸道、带着熔炼万物气息的炽热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之心,隔着厚重的晶簇壁垒和冰冷的潭水,顽强地渗透下来。
这气息与丝帛鱼眼散发的赤金光芒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嗡嗡嗡!清风手中的丝帛剧烈震颤起来,那鱼眼投射出的光芒骤然暴涨数倍,赤金色的光晕炽烈夺目,如同烧红的烙铁!光线不再稳定地指向下方,而是急切地、疯狂地颤抖着,光晕如同跳跃的火焰,死死锁定晶簇森林后方那暗红光芒的来源方向!指向清晰得不容置疑——目标,就在那阴森晶簇壁垒之后!
元阳精粹!那镇压玄冥寒毒的唯一希望!
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可横亘在希望之前的,却是这片散发着冻结灵魂寒意的、巨大而狰狞的晶簇壁垒!它如同天地打造的冰冷囚笼,将那股蓬勃的地火元阳死死封锁其中。燥热的硫磺蒸汽在上空咆哮翻腾,冰冷的阴寒死水在下方沉寂环绕。冷与热在这里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疯狂地交织、冲突、湮灭,形成一片极端对立、足以瞬间撕碎任何凡俗生命的绝域!那无形的阴寒枷锁,此刻有了具象化的源头,沉重地压在清风心头,每一次试图靠近潭心的念头,都被这股森寒无情地冻结、碾碎。
“地脉熔心…被…被锁住了?”清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低头看向手中近乎狂暴般震颤的丝帛,又看向前方那巨大、阴森、散发着冥府寒气的晶簇壁垒。一边是冻彻骨髓的阴寒死域,一边是鱼眼感应中那近在咫尺、如同熔岩核心般澎湃的炽热元阳。这极致的矛盾,这绝望的距离,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压垮。背上的师叔,如同这寒潭的一部分,冰冷坚硬。手臂伤处的剧痛在寒气刺激下疯狂叫嚣。他该怎么办?如何才能靠近?如何打破这恐怖的天堑?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张翠山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冀:“师叔!师叔!到了!鱼眼…鱼眼亮了!就在那冰坨子后面!我们…我们怎么过去?师叔!你醒醒啊!告诉弟子!我们怎么过去啊!”他用力摇晃着张翠山冰冷僵硬的肩膀,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那具身体,仅存的只有心口处那缕微弱到极致、随时会熄灭的冰冷搏动。
绝望,如同这潭冰冷的死水,瞬间淹没了清风。力气仿佛被抽空,他瘫软在冰冷湿滑的岩石上,看着那狰狞的晶簇壁垒,看着手中兀自震颤、光华灼灼的丝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赤金光芒欢欣跳跃,近在咫尺的希望如同最残酷的嘲弄。
意识,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与极致的酷寒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唯有永恒的冰封,冻结着一切感知与思想。这里是意识的绝域,灵魂的坟场。
张翠山感觉自己像一粒被冰封在万丈玄冰核心的尘埃,连思维都凝固了。玄冥神掌的阴毒寒流早已不是盘踞,而是彻底吞噬了他。经络、脏腑、乃至无形的意识,都被一种粘稠、污秽、带着死亡气息的深蓝冰晶所填充、覆盖。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试图挣断无数根冰冷的锁链,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更深的沉沦。
然而,就在这永恒的黑暗与死寂里,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红色火星,始终固执地、顽强地闪烁着。它位于意识的最核心,微小得几乎随时会湮灭,却散发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不容亵渎的纯阳之力。这火星,是他苦修武当九阳功数十年淬炼出的最后一点元阳真种。它每一次明灭,都微弱地抵抗着周遭污秽寒流的侵蚀,如同风暴中的灯塔,微弱地指引着一点方向——一个方向,唯一的生机方向:向西!更深!更“实”!
就在清风带着他坠入这地下寒潭孤石,那鱼眼丝帛感应到地脉熔心爆发出强烈共鸣的刹那!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震动,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骤然穿透了这意识冰封的绝域!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浩瀚的、沉凝厚重的炽热意志!像是沉睡亿万年的地心熔岩第一次睁开了眼睛,带着亘古蛮荒的威严,轰然降临!
这股意志霸道地碾压过张翠山冰封的意识!
喀嚓…喀嚓嚓!
包裹着他意识的、那污秽粘稠的深蓝冰晶,在这股磅礴炽热意志的冲击下,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恐怖的寒流疯狂反扑,试图修复这裂痕,冻结那股外来意志。冰与火在意识的虚无中激烈交锋!碰撞!湮灭!
“呃啊——!”意识深处,张翠山发出了无声的咆哮。那并非肉体的痛苦,而是灵魂被两种极致力量强行撕扯、熔炼的剧痛!比玄冥寒毒发作时更甚百倍!这剧痛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冰封的灵台!
一线清明,骤然闪现!
如同黑暗的帷幕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外界扭曲而凶险的景象,伴随着滚烫的硫磺气、刺骨的阴寒、以及手中丝帛那狂暴震颤带来的微弱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他刚刚被凿开一丝缝隙的意识之中!
他看到——不,是感知到!那巨大、狰狞、散发着冻结灵魂寒意的紫色晶簇壁垒!那壁垒之后,如同大地心脏般沉凝脉动、散发着熔岩核心威压的磅礴暗红!以及,趴在身边岩石上,那颤抖的、渺小的、带着哭腔和绝望呼唤的身影——清风!
希望!被囚禁的希望!冰冷的天堑!濒死的绝望!还有那孩子…那孩子手臂淌下的、散发着微弱腥甜气息的暗色血液!那是毒藤的残毒?还是…沾染了此地的阴秽?
所有信息,都在这一线清明的瞬间,如同无数道狂暴的电流,狠狠贯入张翠山被冰封的思维核心!
没有时间!没有退路!
唯有向前!斩开冰封!夺那一线生机!
“嗬…嗬…”张翠山冻僵的喉咙里,挤出如同风箱破漏般的艰难吐息,微弱得几乎被寒潭死寂吞没。但趴伏在冰冷岩石上,脸贴着粗糙冰碴,正陷入无边绝望的清风,却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抬起了头!
“师…师叔?!”清风的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狂喜,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张翠山身边,只见师叔那青灰死寂的脸上,眼皮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缓缓地、一丝丝地撑开了一道缝隙!
那缝隙中,没有往日的温润清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深蓝血丝,瞳孔深处仿佛有污秽的冰晶在缓慢旋转、冻结,呈现出一种濒临破碎的琉璃质感。然而,就在这片浑浊与破碎的深处,一点微弱、却如同淬火寒铁般坚硬的意志之光,艰难地燃烧起来!
那目光,艰难地转动,掠过清风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掠过他手臂伤口流出的、在寒气中微微凝滞的暗色血液,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前方那片巨大、阴森、散发着无尽寒气的紫色晶簇壁垒之上!
没有言语。
张翠山残存的、被冰封的意志,正与玄冥寒毒进行着最惨烈、最无声的搏杀。每一次试图凝聚思维,都像是在刀山火海中挣扎。但他必须传达!必须让清风明白!
他那只浸泡在冰寒潭水中、早已冻得青黑紫胀、覆盖着一层薄薄冰霜的左手,此刻,那僵硬如同枯枝般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碎裂。一层粘稠污秽的深蓝冰层正试图沿着他的指尖向上蔓延、覆盖。
“师叔!”清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抓住张翠山那只颤抖的左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刺骨的冰寒。然而,入手却如同握着一块万年玄冰,寒意瞬间刺透他的掌心直冲骨髓。
就在清风的手触碰到的刹那,张翠山那颤抖的左手手指,猛地爆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力量!它在清风的手掌里,艰难地、扭曲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
指尖每一次移动,都像是要挣断无数无形的锁链,在清风的手心里留下冰冷而深刻的轨迹。写得很慢,很痛苦,仿佛用尽了张翠山此刻能调动的全部生命精华。
第一个字,缓慢而沉重:破。
第二个字,带着一种撕裂寒冰的决绝:壁。
第三个字,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点落时指尖几乎陷入清风的皮肉:剑!
破壁!剑!
清风浑身剧震,如同醍醐灌顶!师叔是在说…用剑?!用剑破开那恐怖的晶簇壁垒?
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瞬间凝固在张翠山的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暗沉,非金非木,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气息。剑镡(护手)简朴,刻有细微的阴阳鱼纹,却被他身上沾染的污秽冰晶和湿透的道袍遮掩了大半锋芒。剑柄缠绕的鲨鱼皮也已被水汽和冰屑浸透、冻结。
武当!真武剑!
这柄伴随张翠山半生、斩妖除魔、象征武当绝顶剑术的利器,此刻也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沉寂在刺骨的冰寒与污秽之中,光华尽敛。
用这柄剑?破开那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散发着冻结灵魂寒气的晶簇?这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荒谬。
就在清风心神剧震、难以置信之时,张翠山那勉强撑开一线的浑浊眼眸中,那点寒铁般的意志之光骤然暴涨!他用尽全部残存的力量,死死抓住清风的手腕,指甲甚至刺破了清风的皮肤!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带着决绝的冰寒气息,强行穿透了冰封的思维,直接撞入清风的脑海:
“九…阳…渡…我…意…锁…寒…潭…”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山上凿刻而出,带着灵魂冻结的剧痛!
九阳?渡我?意锁寒潭?
清风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师叔那近乎自杀般的意图!师叔是要他运转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九阳真气,强行渡入其体内,唤醒师叔自身沉寂的剑意!然后,以师叔那惊世骇俗的剑道修为和意志为引,凝聚毕生功力于一剑,斩破这阴脉晶壁!同时,师叔那恐怖的剑意意志,将暂时压制住这方寒潭阴脉的侵蚀!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师叔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的破败之躯,玄冥寒毒早已盘踞侵蚀骨髓心脉。强行催动剑意、爆发真气,无异于在早已遍布裂痕的冰面上再狠狠踏上一脚!结果只有一个——剑出之刻,便是师叔这具肉身彻底崩溃瓦解之时!甚至可能波及那最后一点护住心脉的元阳真种!
代价,是师叔仅存的生命!
“不!不行!师叔!”清风猛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你会死的!会死的!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攫住了他。
张翠山浑浊的双眼中,那点意志之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冰冷的剑锋!他死死盯着清风,那只抓住清风手腕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将清风的手甩开,狠狠指向自己腰间的真武剑!
“呃…嗬…”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拔剑!
时间!没有时间了!
清风看到了师叔眼中那燃烧生命换来的、决然赴死的意志光芒。那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武当七侠之五在生命最后时刻做出的抉择!为武当传承,为护持弟子,为斩开一线天道!他选择将自己化为最后一柄、也是最璀璨的一剑!
剧烈的挣扎如同两股洪流在清风体内冲撞、撕扯。一边是理智的疯狂咆哮,阻止这必死的自杀!一边是师叔那燃烧生命传达出的、不容抗拒的意志!还有那近在咫尺、却被晶壁锁死的磅礴元阳…那是师叔唯一的生机!也是他背负的使命!
“啊——!”清风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痛苦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颤抖着伸出完好的左手,缓缓地、如同朝圣般,握住了张翠山腰间真武剑那冰冷的剑柄。
入手,刺骨的寒!如同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那寒意瞬间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与手臂毒素的麻痒刺痛交织在一起,激得他浑身一颤。鲨鱼皮缠绕的剑柄湿滑冰冷,带着师叔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
他抬头,看向师叔。张翠山浑浊的眼中,那点决绝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有欣慰,更有催促。
“弟子…遵命!”清风的声音嘶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猛地一咬牙,左手发力!
锵——!
一声清越悠扬、却又带着无尽冰寒颤音的剑鸣,骤然在这死寂阴寒的潭水孤石上响起!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寒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
真武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