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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洛阳,白日喧嚣散尽,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定鼎门内永丰坊沉睡在浓稠的夜色里。巡街武侯张五,裹紧了单薄的号衣,昏黄的灯笼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无力地晃荡。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远处隐约的狗吠,坊巷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突然,一种极其沉重、极其规律的金属摩擦声刺破了这片死寂。

“咯噔…咯噔…咯噔…”

声音缓慢、僵硬,带着非人的质感,从坊门方向传来,越来越近。张五猛地刹住脚步,心脏骤然缩紧,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并非马蹄,更非车辙,倒像是…倒像是沉重的金属块在冰冷的地面上拖行、撞击。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他强压着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将手中灯笼颤抖着向前方声音来源处探去。

昏黄的光晕,如同被无形的手推拒着,艰难地撕开前方一小片黑暗。

光晕的边缘,首先勾勒出一双巨大的、覆盖着暗绿色铜锈的脚掌。接着,是粗壮如殿柱的小腿,上面布满了奇异而狰狞的饕餮浮雕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扭曲蠕动。灯笼继续上移,一个庞大、僵硬、完全由青铜铸造的人形轮廓,彻底撞入了张五惊恐欲绝的瞳孔!

它约有一丈余高,冰冷、沉默,散发着千年古墓般的腐朽气息。关节处没有血肉的连接,只有粗粝的榫卯结构,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最令张五魂飞魄散的是,这青铜巨像那深陷的眼窝之中,竟燃烧着两点幽幽的、极其不祥的血红色光芒!那红光并非火焰,更像是某种凝固的、充满恶意的活物血液,死死地“盯”着他。

“鬼…鬼啊——!”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叫撕裂了永丰坊的夜空。张五手中的灯笼“啪”地脱手坠地,瞬间熄灭。无边的黑暗和那两点逼近的、如同地狱之眼的猩红,彻底吞噬了他。他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只留下那“咯噔…咯噔…”的催命符,在空旷的坊街上持续回荡,冰冷地碾过每一寸石板。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日光艰难地穿透洛阳上空沉滞的铅灰色云层时,狄仁杰的马车已在元芳的护卫下,碾过永丰坊湿漉漉的青石路面,停在了第一户出事的人家门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恐惧和死亡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坊正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漆木门。

院内景象惨不忍睹。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僵直地倒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他们的姿势扭曲,脸上凝固着死前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和骇然。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们的七窍:眼、耳、口、鼻,皆蜿蜒流出已然凝固的、浓稠如墨的黑紫色血痕。那血迹干涸在青白色的皮肤上,勾勒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图腾。屋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甜,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狄仁杰蹲下身,深褐色的官袍下摆拂过地面细微的尘土。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检视着死者。仵作在一旁屏息凝神。狄公小心翼翼地用银镊子拨开男死者微微张开的嘴唇,又轻轻抬起其僵硬的手臂,仔细审视指甲缝。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大人,您看!”元芳眼尖,指着死者脖颈侧面一处极其细微、几乎被黑紫色淤血掩盖的针孔状伤口,声音压得很低。

狄仁杰微微颔首,接过仵作递来的银针,手法娴熟地探入那细微的伤口深处,再缓缓抽出。他将银针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随即,他的眼神骤然一凝,仿佛捕捉到了无形的毒蛇。他立刻从随身携带的紫檀木小药箱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少许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在另一根干净银针上。

只见那粘稠液体甫一接触针尖沾染的微量残留物,竟瞬间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颜色由透明迅速转变为一种极其诡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金线状纹路!那纹路在银针上扭曲、蔓延,闪烁着细微却致命的幽光。

“金线蛇涎!”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沉重,“此毒生于岭南瘴疠之地,性极阴寒猛烈,见血封喉,中者顷刻间血脉逆冲,七窍溢血而亡,绝无幸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院中惊惶围观的坊民,“昨夜,那铜人行走的路径,是否经过此户门前?”

坊正连连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正…正是!昨夜那铜鬼…那怪物,就从他家门前走过!那‘咯噔咯噔’的鬼响,整个坊都听见了!然后…然后天快亮时,就发现他们一家…” 他再也说不下去,眼中只剩下无边恐惧。

“第二家,第三家…所有死者门前,皆是那铜人昨夜行经之处!”元芳迅速补充道,脸色异常严峻,手按在腰间链锯剑的机括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铜人夜行,血光紧随,剧毒索命…这绝非寻常凶案,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以鬼神之名进行的恐怖屠戮!

“磁轨…”狄仁杰捻起一点现场角落里不起眼的细微黑色粉末,指腹轻轻摩挲,又凑近鼻端细闻,一股极其微弱却独特的铁腥气钻入鼻腔。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永丰坊被铜人踩踏过的青石路面。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痕迹——一道道几乎被尘土覆盖的、极其浅淡却异常笔直的深色印痕,如同无形的轨道,清晰地指向洛阳城东南方向。那方向,正是昔日香火鼎盛,如今却因前朝旧事而早已荒废破败、人迹罕至的玄都观。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果断,打破了压抑的沉默,“调集内卫好手,便装潜行,暗中封锁玄都观所有出入口,尤其留意地下暗道。未得我号令,不可擅动,更不可惊动内里。”他目光投向那荒废道观的方向,深邃的眼底仿佛有风暴在凝聚,“这铜人夜行、毒杀无辜的‘鬼魅’,其巢穴,怕就藏在那片断壁残垣之下。布网,待其归巢!”

元芳抱拳领命,身形一晃,便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坊巷的阴影之中。

当夜,月黑风高。狄仁杰与李元芳,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魂,悄然出现在玄都观那倾颓的、爬满枯藤的山门之外。巨大的门扉早已朽烂倒塌,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入口,如同巨兽残破的口腔,散发着潮湿的泥土与木头腐朽的浓重气息。观内死寂一片,唯有夜风吹过断壁残垣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阴森。

两人屏息凝神,以最轻捷的步伐,避开地面散落的碎瓦朽木,循着那若有若无的铁腥气指引,深入道观腹地。最终,在一座几乎完全坍塌、被巨大古树根系缠绕包裹的配殿遗址前,狄仁杰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手指拂开厚厚的落叶和浮土,一块边缘光滑、明显经过人工雕凿的巨大石板显露出来。石板边缘,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正透出一丝几不可闻的、低沉而持续的机械运转嗡鸣声。

元芳立刻上前,两人合力,将全身劲力灌注于双臂。沉重的石板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缓缓移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浓烈机油、灼热金属以及某种刺鼻药味的浑浊热浪,猛地从下方喷涌而出。

地道!深不见底!

地道陡峭向下,深入地底。狄仁杰率先侧身滑入,元芳紧随其后,链锯剑已然半出鞘,机括蓄势待发。通道狭窄潮湿,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脚下湿滑。那低沉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震动着周围的土层。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眼前景象,饶是狄仁杰见惯世间奇诡,心神亦为之剧震!

这深藏于玄都观废墟之下的巨大洞窟,俨然已改造成了一座超越时代的、令人瞠目的地下工坊!洞顶高悬着巨大的青铜齿轮组,缓慢而沉重地咬合转动,发出雷鸣般的轰鸣。无数粗如儿臂的精铁链条,如同巨蟒的筋络,在滑轮组上绷紧、滑动,带动着下方更庞大的机构。地面上,数条由特殊黑色磁石铺设而成的轨道,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如同巨兽的脊骨,向洞窟深处延伸。轨道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三个与永丰坊夜行铜人形制完全一致、但体型更为庞大、表面铜绿斑驳、饕餮纹路更为狞厉的青铜巨像!它们如同沉睡的远古魔神,沉默地伫立在阴影里。而就在其中一个巨像脚下,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专注地调整着一个布满复杂刻度与旋钮的青铜罗盘状器物。

“咯噔…咯噔…”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另一条磁轨深处传来。只见那昨夜在永丰坊制造血案的铜人,正沿着轨道,僵硬而精准地滑行归来,最终稳稳停靠在一个预留的位置上。它眼眶中的血红光芒,随着停稳而缓缓熄灭。

“天工鬼斧,夺天地造化…”狄仁杰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清晰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前隋将作大匠,宇文恺之机关秘术,竟在此重见天日。阁下以磁石铺轨,控驭铜人如臂使指,更以金线蛇涎藏于其指爪机簧之内,于夜行途中精准施毒,假借鬼神之名,屠戮无辜…好手段!”

那枯瘦的身影猛地一震,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火把的光摇曳不定,照亮了一张沟壑纵横、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老脸。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与狂热。他死死盯着狄仁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怪笑。

“狄仁杰?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他枯爪般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指向那三个巨大的铜像,“你既认得宇文大师遗泽,当知这‘天罚之傀’的威能!武曌!那个窃国篡位、牝鸡司晨的妖妇!她夺走的,何止是李唐江山?她以酷吏罗织,构陷忠良,我宇文一族,世代匠魂,尽毁于其手!家传秘卷《天工机要》被强征入宫,沦为鹰犬爪牙玩弄之物!此恨,倾洛河之水亦难洗刷!”

他猛地拍下手中青铜罗盘上一个凸起的机括。“嗡——!”洞窟内巨大的齿轮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转速骤然提升!链条疯狂绷紧、抽动!那三个原本沉寂的巨型铜人,眼眶深处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永丰坊铜人更加刺目、更加狂暴的血红光芒!它们沉重地抬起覆盖着厚重铜甲的巨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踏上了延伸向洞窟另一侧幽深通道的磁轨!

“天罚将至!武氏窃国者死!这神都洛阳,今夜便是我宇文仇为万千枉死忠魂,向那妖妇讨还血债的祭坛!”宇文仇嘶哑的狂笑声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疯狂回荡,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毁灭快意,“狄仁杰!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哈哈哈哈——!”

“元芳!截断磁轨!快!”狄仁杰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宇文仇的狂笑与震耳欲聋的机械咆哮。

李元芳早已蓄势待发!在宇文仇拍下机括的刹那,他眼中精光爆射,身形已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疾扑向洞窟深处那三条延伸向外的磁轨!链锯剑在幽暗的光线下发出刺耳的嗡鸣,锯齿高速旋转,带起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

“嗤——锵啷啷!!!”

刺耳至极的金属撕裂声与火星狂溅!李元芳双臂筋肉虬结,青筋暴起,将全身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链锯剑中。高速旋转的锯齿如同狂暴的猛兽之牙,狠狠啃噬在坚硬的磁石轨道上!火星如同瀑布般喷溅,瞬间照亮了他坚毅如铁的面容和额角迸出的青筋。第一道磁轨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被硬生生斩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然而,那三个庞然巨物“天罚之傀”已经启动!它们沉重的步伐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踏在磁轨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速度竟在不断提升!虽然李元芳拼尽全力斩断了最后一段磁轨,但巨大的惯性依旧推着最前端的那个铜人,带着惊天动地的巨响,狠狠撞塌了洞窟出口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土石结构!烟尘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暂时遮蔽了视线。铜人巨大的身躯在坍塌的乱石中硬生生挤开一条通道,血红的双目在烟尘中如同地狱灯塔,目标明确地朝着神都心脏——明堂的方向,轰然而去!

“大人!”李元芳抹去脸上混着汗水的尘土,焦急地看向狄仁杰。

“追!不惜一切代价!”狄仁杰没有丝毫犹豫,袍袖一拂,当先冲向那被铜人撞开的巨大破口,身影瞬间没入弥漫的烟尘之中。宇文仇那疯狂的笑声在他们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

“没用的!狄仁杰!磁轨虽断,但‘天罚’已出,不饮妖妇之血,誓不回头!哈哈哈哈哈——!”

神都洛阳,宫阙巍峨。象征武周皇权至高无上的明堂,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今夜,女皇武则天宿于明堂最高处的万象神宫,俯瞰着她的帝国。

巡夜的羽林军精锐,铠甲在稀疏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如同最忠诚的猎犬,守卫着这帝国的心脏。突然,一种沉闷、规律、如同巨槌擂击大地般的“轰隆…轰隆…”声,从皇城外的方向传来,并且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由远及近!

“什么声音?”宫墙上的卫兵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地动?不像…”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夜空!

“轰——!!!”

明堂外围坚固的包砖宫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蛮力硬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砖石如同炮弹般四下激射!烟尘弥漫中,一个高达近两丈、通体覆盖着暗绿铜锈、眼眶中燃烧着两团狂暴血焰的青铜巨像,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魔神,踏着满地狼藉的碎石断木,轰然闯入!它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让整个地面为之震颤!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护驾——!!”凄厉的警号瞬间响彻整个皇城!

“妖妇武曌!天罚已至!纳命来——!”宇文仇嘶哑癫狂的吼声,不知通过何种扩音机关,竟如同滚滚雷霆,清晰地回荡在明堂上空,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毁灭的快意。

羽林军精锐反应不可谓不快。弓弩手箭矢如蝗,密集地攒射向铜人,然而锋利的箭簇撞击在厚重的青铜躯壳上,只迸溅出点点火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如同挠痒!刀斧手怒吼着扑上,奋力劈砍,刀刃卷口,却只能在铜人腿上留下浅浅的白痕!铜人巨大的手臂横扫,如同攻城巨锤,带起凄厉的风声。挡在它前进路线上的羽林军甲士,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惨叫着被扫飞出去,撞在宫墙上骨断筋折,鲜血瞬间染红了汉白玉的地基!

“挡我者死!!”宇文仇的咆哮在铜人沉重的脚步声中愈发疯狂。三个铜人组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三角锋矢阵,无视任何攻击,目标直指明堂最高层——万象神宫!它们每一步踏下,都在坚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龟裂痕迹,那血红的双目死死锁定着上方,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楼阁,看到了女皇惊骇的面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拼死抵抗的羽林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元芳!左翼铜人,胫骨关节!”狄仁杰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混乱的厮杀声中破空而来!他不知何时已冲至明堂高耸的基座之下,手中赫然多了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刻满繁复回纹的沉重青铜盾牌!盾牌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密集的、如同鱼鳞般层层叠叠的细密凸起纹路。

李元芳闻声,足尖猛点地面,身形如大鹏般拔地而起,凌空扑向最左侧那个正挥臂扫飞数名甲士的铜人!链锯剑发出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锯齿旋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化作一团模糊的光轮!

“破——!”

“咔嚓!轰——!!!”

刺目的火星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巨响猛然炸开!高速旋转的链锯剑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精准无比地切入铜人相对脆弱的左腿胫骨关节连接处!粗大的青铜榫卯结构瞬间崩碎!庞大的铜人失去平衡,如同山岳倾颓,带着摧枯拉朽的声势轰然向左栽倒!巨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面上,震起漫天尘土,右臂横扫的巨力将旁边一座精美的铜鹤灯台砸得粉碎!

“陛下!伏低!”狄仁杰的吼声如同惊雷,直贯万象神宫!与此同时,他双臂肌肉贲张,将手中那面奇异的青铜巨盾猛然插入身前地面!盾牌上那些细密的鱼鳞状凸起纹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竟隐隐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青灰色光晕!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斥力场以巨盾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中间那具领头的铜人,血目赤红如欲滴血,巨大的青铜巨足已带着碾碎山河的威势,狠狠踏向狄仁杰和他守护的明堂基座!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几乎停跳的巨响!铜人那足以踏碎城墙的巨足,在距离青铜巨盾尚有半尺之遥时,竟如同踏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弹性墙壁!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在巨足与盾牌之间剧烈震荡!巨大的反作用力让铜人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个趔趄!它眼眶中的血光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仿佛遭遇了无法理解的力量阻挡!

而最右侧那具铜人,则被李元芳以鬼魅般的身法引开,暂时偏离了主攻方向。

万象神宫巨大的雕花窗棂后,武则天脸色煞白如纸,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窗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清晰地看到了下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狄仁杰那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影,擎着一面青铜古盾,如同中流砥柱般,死死挡住了那毁天灭地的青铜巨足!气浪掀起了他的袍袖和须发,他的身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微微晃动,却寸步未退!

“狄卿…”女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宇文仇!机关再利,终是死物!人心之毒,更胜金线蛇涎百倍!”狄仁杰的声音穿透铜人的嘶鸣,带着凛然正气,直逼那隐在铜人之后、操控一切的疯狂身影,“你为泄一己私愤,假借天罚之名,毒杀无辜坊民,其行径,与酷吏何异?!此非复仇,乃是入魔!”

“入魔?哈哈哈哈!”宇文仇的身影从中间那具被斥力场阻挡、暂时僵持的铜人后方显现出来。他枯槁的脸上扭曲着,眼中是彻底燃烧殆尽的疯狂,“只要能诛杀妖妇,涤荡这污浊乾坤,我宇文仇,甘堕无间地狱!狄仁杰!你挡得住一个,挡得住我以血肉为引,唤醒这最终的‘寂灭’吗?!”

他猛地撕开自己褴褛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枯爪般的手指,狠狠刺入心口!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他手中一个布满诡异符文、形似心脏的暗红色晶石之上!

“以我残躯!奉为祭礼!寂灭——归墟!!!”

随着他凄厉如夜枭的尖啸,那颗暗红晶石骤然爆发出妖异刺目的血光!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流遍中间铜人庞大的身躯!铜人体内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巨大齿轮被强行逆转绞碎的恐怖声响!它眼眶中的血光暴涨,几乎要喷薄而出!一股毁灭性的、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从它核心深处疯狂扩散开来!连狄仁杰青铜巨盾构筑的无形斥力场都开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

“不好!他要引爆核心!”李元芳脸色剧变,链锯剑嗡鸣,不顾一切地扑向宇文仇!

然而,已经迟了!

宇文仇的身体在血光中剧烈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仿佛所有的生命精华都被那颗晶石瞬间抽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颗吸收了生命与怨毒、变得如同小型太阳般刺目的血晶,狠狠拍进了铜人胸前一个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孔洞之中!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物质被强行分解湮灭的恐怖闷响!以中间那具铜人为中心,一个直径数丈的、边缘不断扭曲破碎的黑色球体瞬间膨胀开来!球体所过之处,空气被吞噬,光线被扭曲,坚固的汉白玉地砖如同沙砾般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被这黑色球体边缘扫过的右侧铜人,半个身躯瞬间消失,断口处平滑如镜,露出里面复杂无比、此刻却寸寸断裂崩解的青铜齿轮和机簧!

毁灭性的黑色球体,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疯狂地膨胀,吞噬着路径上的一切,直逼狄仁杰和他身后高耸的明堂基座!

就在这天地似乎都要归于死寂的刹那——

一面巨大的、边缘刻满回纹的青铜盾牌,如同定海神针般,被狄仁杰用尽全力掷出,精准无比地嵌入那黑色球体膨胀路径前的地面!盾牌上那细密的鱼鳞纹路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青灰色光晕!一个比之前稳固凝实数倍的无形力场,如同坚韧无比的弹性壁障,悍然迎上了那毁灭一切的黑色湮灭之球!

“嗡——!!!”

沉闷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巨响!黑色球体与青灰力场剧烈碰撞!空间仿佛被揉皱的绸布般疯狂扭曲!湮灭之力与斥力场相互撕扯、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青灰色的光晕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盾牌本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狄仁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晃了晃,却依旧死死地站在原地,双手虚按,仿佛将自己的意志与精神也一同灌注到了那面摇摇欲坠的青铜巨盾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毁灭与守护在明堂之下进行着最惨烈的角力。

终于!

“啵…”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那恐怖的黑色湮灭球体,在青铜巨盾构筑的力场顽强阻挡下,膨胀之势被硬生生遏制!其核心那妖异的血光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骤然黯淡、熄灭!整个黑色球体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泡沫,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瞬间向内塌陷、收缩,最终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原地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琉璃般的巨大圆形坑洞,以及周围如同被无形巨犁狠狠翻搅过的狼藉地面。

洞窟深处,仅存的、被李元芳链锯剑重创的那具铜人,眼中的血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了几下,发出最后几声低沉断续、如同呜咽般的齿轮空转声,终于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失去所有动力,轰然倒塌在地,激起漫天烟尘,再无声息。

一切归于死寂。

李元芳冲到宇文仇倒下的地方。那枯槁的身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蜷缩在冰冷的磁石轨道旁。他胸口那个恐怖的创口已经不再流血,生命的气息早已断绝。那双曾燃烧着疯狂怨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洞顶巨大齿轮冰冷的轮廓。

“……大人,他死了。”李元芳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俯身探查后确认。

狄仁杰缓缓走到宇文仇的尸身旁,沉默地注视了片刻。洞窟内弥漫着机油、金属熔毁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齿轮失去了动力,缓缓停止了转动,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磁轨冰冷地延伸向黑暗,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

他弯腰,从宇文仇紧握的枯手中,轻轻掰出一枚小小的青铜令牌。令牌边缘磨损严重,正面浮雕着一个精巧的齿轮与矩尺交叉的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几乎被磨平的“匠”字。

“宇文一脉,世代巧匠…机关之术,本可泽被苍生,造福后世。”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在死寂的洞窟中格外清晰,带着深沉的惋惜与痛心,“然执念入骨,以鬼斧神工为屠戮之器,毒蛇噬心,终至万劫不复…机关可毁,人心之毒…何以化解?”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齿轮碎片和扭曲的青铜残骸,最终落在那枚冰冷的令牌上。

李元芳默默收起链锯剑,站在狄仁杰身后,望着那巨大的、已经彻底死寂的铜人残骸,没有说话。洞窟深处,只有地下水滴落的单调声响,如同为这场由人心剧毒引发的疯狂落幕,敲着最后的丧钟。

数日后,神都洛阳,皇城大内,仙居殿。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殿内焚着宁神的龙涎香,青烟袅袅。武则天端坐于御座之上,一身明黄常服,气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眉宇间依稀残留着一丝惊魂初定后的深沉疲惫。她手中把玩着一块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正是从玄都观地下工坊带回的“天罚之傀”残骸。指尖抚过那冰冷粗粝的断口和上面狞厉的饕餮纹路,眼神深邃难测。

“狄卿,”女皇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宇文仇余孽,可曾肃清?”

狄仁杰肃立阶下,深褐色官袍纹丝不动,躬身道:“回禀陛下。经内卫及大理寺连日彻查,宇文仇确系前隋将作大匠宇文恺旁支后裔,隐姓埋名数十载。玄都观为其经营多年之秘窟,工坊内所有图纸、机关核心、以及残余蛇涎毒剂,臣已亲自督令,付之一炬,尽数化为焦土铁水,绝无遗留。参与其事的零星匠仆,皆已锁拿下狱,严加勘问。此祸首恶伏诛,羽翼已剪,陛下可安心。”

“嗯。”武则天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那块青铜碎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凹凸的纹路,“那铜人…当真神异至此?竟能视宫墙如无物,直逼朕之寝宫?”她的语气平静,但殿中侍立的宫娥太监,无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陛下明鉴。”狄仁杰的声音平稳而清晰,“铜人虽巨,其力源于地底磁轨牵引与内部精妙机括。宇文仇穷尽心血,复现前隋秘术,借磁石之力驱策,故能循轨而行,力大无穷。其眼目血光,乃以南海鲛人油混入赤磷粉,藏于琉璃罩后,遇震动摩擦自燃所致,实为惑人之术。其指爪藏毒针,以机簧弹射,精准毒杀轨旁目标,乃行凶之实。至于破墙…实乃其势能巨大,借磁轨加速撞击所致,非有妖法。元芳斩断磁轨,破其关节,臣以特制青铜盾扰其磁力,终使其力竭失控。宇文仇最终引爆自毁,亦是机关之力穷尽,玉石俱焚之举。”

他顿了顿,微微抬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御座:“此物虽奇巧惊世,然终是死物,受制于轨,困囿于力。破其枢机,断其根本,则巨傀不过一堆废铜烂铁。陛下乃天命所归,自有神佑,宵小机关,焉能撼动?”

武则天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她将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轻轻放在御案之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死物…受制于轨…”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狄卿所言甚是。既如此,此物便让它彻底归于尘土吧。传旨,所有铜人残骸,熔铸为农具,分与受灾坊民。工坊旧址,深埋填实。”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

“陛下圣明。”狄仁杰躬身。

“你…辛苦了。”女皇的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瞬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退下吧。”

“臣,告退。”狄仁杰深深一揖,步履沉稳地退出了仙居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浓郁的龙涎香气和御座上深不可测的目光。

夜色再次笼罩神都。白日里的喧嚣沉淀下去,只余坊巷间的点点灯火。狄仁杰并未乘轿,只带了李元芳一人,踏着清冷的月色,缓步走在永丰坊依旧残留着焦糊与血腥气息的街道上。白日里官府已派人清理过,但断壁残垣和地面上巨大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那夜的恐怖。

在一处被铜人巨足踏碎、如今只用简陋木板遮挡的院门前,狄仁杰停下了脚步。门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妇人低低的啜泣声。他静静地站着,月华如水,洒在他深色的官袍和清癯的面容上。

李元芳沉默地侍立一旁。

狄仁杰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物事——正是那日从宇文仇手中取下的青铜匠牌。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低头凝视着令牌上那个模糊的“匠”字,又抬眼望向这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清的废墟。

“元芳啊…”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夜露的凉意,穿透了沉寂的坊巷,“那铜人眼中血光,再是骇人,终是磷火虚妄。爪中毒针,再是阴狠,亦有药石可解…可这人心一旦被怨毒浸透…”

他的目光扫过残破的门板,听着门内那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最终落回掌心那枚冰冷坚硬的青铜令牌上。

“…其险恶处,纵是集天下巧匠之智,锻千载玄铁为甲,又焉能抵挡分毫?”

夜风拂过,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月光无声地流淌,将狄仁杰凝立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与他掌心那枚小小的青铜匠牌一起,沉入神都洛阳这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远处传来报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一声,又一声。

好的,我们继续这个全新的神探狄仁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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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霜,静静覆盖着永丰坊的疮痍。狄仁杰掌心的青铜匠牌冰凉刺骨,门板后那妇人压抑的呜咽,仿佛细针,一下下刺在心头。他伫立良久,最终只是将那令牌紧紧攥入掌心,转身,步履比来时更显沉重。

“大人,回府吗?”元芳低声问,敏锐地察觉到狄仁杰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

“不,”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夜的寂静,“去铜驼大街。看看那些‘熔铸为农具’的铜人残骸,究竟去向何方。”

元芳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狄仁杰的深意。白日里女皇的旨意言犹在耳,但宇文仇工坊的诡谲,那“寂灭归墟”的恐怖威力,以及狄公此刻的反常…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事情,远未结束。

铜驼大街是神都最宽阔的主干道,亦是皇家工坊“将作监”部分露天工场的所在地。此刻虽已夜深,但此地依旧灯火通明,熔炉的轰鸣声在夜里传出很远,映得半边天都泛着暗红。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金属味和灼热的气浪。

狄仁杰并未亮明身份,只与元芳隐在街角一处建筑的阴影里。只见工场内一片繁忙景象,数十名赤膊的工匠挥汗如雨,正用巨大的坩埚熔炼着大块的青铜残骸。那些扭曲狰狞的饕餮纹碎片、断裂的巨足、破碎的齿轮,在炽热的火焰中渐渐软化、变形,最终化为赤红的铜水,注入早已准备好的、粗糙厚重的农具模具之中——犁铧、锄头、镰刀…模具打开,冷却后的青铜农具呈现出一种沉甸甸、冷冰冰的质感,被工匠们用粗大的铁钳夹出,随意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越垒越高。

“大人,看起来…并无异常?”元芳低声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匠,并未发现可疑人物。工场内秩序井然,监工手持皮鞭来回巡视,一切都符合女皇“熔铸为农具”的旨意。

狄仁杰的目光却死死锁住熔炉旁堆积如小山般的另一类残骸——那是铜人内部结构崩解后,散落出来的、更为精密细小的部件。并非青铜,而是一种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黑色合金,形状奇特,布满孔洞与凹槽,显然属于核心驱动部分。它们被工匠们用铁锹随意地铲起,准备投入下一个熔炉。

就在一铲黑色的合金碎片即将被倾倒入炉口的瞬间,一个身着将作监低阶官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匆匆跑了过来,对着负责倾倒的工匠低声呵斥了几句,并指了指工场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油布的小型货厢车。工匠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堆黑色残骸,又看了看监工,最终还是将那一铲碎片转了个方向,倒向了货厢车。

“停!”狄仁杰低喝一声,一步踏出阴影,官袍在火光映照下显出威严的轮廓,“大理寺办案!”

工场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熔炉火焰的呼呼声。所有工匠和监工都愕然地看向这位突然出现的紫袍大员,以及他身后那位目光如电、手按腰间的护卫。

那白面官员脸色微变,但迅速堆起笑容,小跑着迎上来,躬身施礼:“下官将作监丞王禄,不知狄阁老深夜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狄仁杰的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那辆覆盖油布的货厢车上:“王监丞,本官问你,女皇陛下明旨,所有铜人残骸,尽数熔铸为农具。那一车,又是什么?”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堆刚被倒入货厢车的黑色合金碎片。

王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谄媚:“回阁老,那些…那些不过是些无用的废料,材质不明,难以熔炼,且含有杂质。下官想着,与其浪费炉火,不如先行清理出来,另行处置…”

“哦?废料?”狄仁杰缓步走向货厢车,元芳紧随其后,手已悄然搭上链锯剑的机括。王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想阻拦又不敢。

狄仁杰走到车旁,元芳会意,猛地掀开油布一角!借着工场的火光,只见车厢内已堆了小半车那种奇特的黑色合金碎片,在火光下闪烁着冷硬、不祥的光泽。狄仁杰俯身,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拈起一小块碎片。碎片边缘锐利,入手却异常轻盈,触感冰冷,绝非寻常金属。更令人心惊的是,碎片断裂面内部,隐约可见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金色脉络,竟与“金线蛇涎”凝固后的形态有几分神似!

“王监丞,”狄仁杰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废料’,本官要了。即刻起,所有此类碎片,不得再熔毁,更不得外运,全部封存,由大理寺接管!”

“这…这…”王禄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阁老,这…这是将作监的物料…需…需有上峰文书…”

“文书?”狄仁杰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王禄,“本官奉旨查办铜人案,此物乃关键证物!延误阻挠者,视同案犯!元芳!”

“在!”

“调内卫,即刻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擅动一物!”

“遵命!”李元芳声如洪钟,一枚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直冲天际!片刻间,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黑衣内卫如幽灵般迅速控制了整个工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王禄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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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理寺秘牢深处,气氛凝重得几乎滴下水来。

王禄被牢牢锁在冰冷的刑架上,早已不复昨日工场内的倨傲,只剩下筛糠般的恐惧。他面前,狄仁杰端坐椅上,面色沉静如渊。桌上,一盏孤灯摇曳,旁边放着一小撮从黑色合金碎片中剥离出的、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状物。

“王禄,本官最后问你一次,”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是谁指使你,暗中截留这些‘废料’?送往何处?目的何在?”

王禄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阁老…下官…下官真的不知啊!只是…只是奉了将作大监的口谕,说…说这些黑疙瘩是上峰点名要的‘特殊矿样’,需单独收集,运往…运往城西的‘百炼庄’…其他的,下官一概不知!阁老明鉴!阁老饶命啊!”

“百炼庄…”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那并非官营,而是一处背景深厚、专为皇室和勋贵打造精巧器物的私家工坊,主人身份神秘。

“元芳!”

“大人!”

“带人,围了百炼庄!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若有抵抗,格杀勿论!”狄仁杰霍然起身,官袍带起一阵冷风。他预感到,宇文仇的机关残骸背后,隐藏着比复仇更深、更毒的漩涡。这漩涡的中心,可能直指神都的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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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炼庄位于洛阳城西郊,背靠邙山余脉,占地广阔,高墙深院,戒备森严。当李元芳率领精锐内卫如黑色潮水般涌至,撞开沉重的大门时,庄内竟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抵抗,没有惊慌失措的工匠,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与永丰坊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金线蛇涎的味道!

庄内核心工坊,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巨大的熔炉已经冷却,炉口附近散落着几具尸体,皆是七窍流血,死状凄惨。他们手中还握着铁钳、模具,显然是在工作中突然暴毙。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工坊中央,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全冷却的青铜铸件——那赫然是一尊缩小了数倍、但形制与“天罚之傀”极为相似的青铜人像躯干!旁边散落着图纸,上面绘制着更为精巧、甚至带有活动关节的青铜内骨骼结构,以及…嵌入核心的、布满金色丝线的黑色合金模块的设计图!

“大人!看这里!”一名内卫在角落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密封的铜匣。元芳劈开铜锁,里面并非图纸或毒药,而是几份誊抄工整的…奏疏副本!落款赫然是几位早已被女皇以各种罪名诛杀或流放的前朝重臣!奏疏内容,无一不是激烈抨击武后干政、力保李唐宗室的“大逆”之言!

狄仁杰拿起一份,指尖拂过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刚劲字迹,正是其中一位以耿直闻名的已故老臣亲笔。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浮上心头:

有人,不仅在暗中回收并试图改良宇文仇那恐怖的机关核心,更在利用金线蛇涎灭口工匠的同时,刻意留下了这些指向“李唐余孽”的“铁证”!其目的,绝非简单的技术狂热,而是…栽赃!是为了掀起一场针对所有潜在反对者的、更残酷、更彻底的清洗风暴!

这不再是复仇,甚至不再是权力倾轧,而是一场以鬼神之力为刃、以人心之毒为药,要将整个神都拖入血海深渊的惊天阴谋!

“大人!”元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炉温刚冷不久!凶手和那些核心碎片,可能还没走远!”

狄仁杰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工坊,最终落在一处被厚重帷幔遮挡的后门。门缝下,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油渍,正无声地渗入地面。

“追!”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率先冲向那扇后门,“无论通向何处,无论幕后是谁…此毒不除,神都永无宁日!”

厚重的帷幔被猛地掀开,露出一条幽深、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通道。通道内弥漫着更浓烈的腥甜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急促的金属摩擦声,正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一场在神都最幽暗脉络中的追猎,就此展开。而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重重迷雾与人心剧毒的交织下,已然变得模糊不清。狄仁杰深知,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失控的机关,而是深藏在人心最阴暗角落、精心编织的毒网。破局之钥,或许就在那冰冷的黑色碎片与滚烫的忠臣血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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