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篝火已经添了三次柴,火光将围坐的几人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林守肿胀的嘴唇已经消退了小半,但依旧显得狼狈,他沉默地擦拭着那对随着呼吸微微探出肉垫的利爪,暗褐色的角质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陆隐坐在他对面,六只复眼微微闭合,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度的系统自检,新生的暗银色外骨骼随着呼吸极其轻微地起伏。陈逸风正小心地将几种晒干的草药按比例混合,用石臼捣成细粉,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清香。苏羽瑶则站在仓库高处破窗边,灰褐色的羽翼收拢在背后,锐利的目光穿透百米红雾,警戒着鸽巢外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他们在等。等江临风的消息,等冯川的信号,等那个决定行动的最后时刻。
忽然,苏羽瑶的耳朵微微一动。她俯低身体,羽翼无声地张开些许,目光锁定东南方向天空的一个快速移动的黑点。
“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仓库里的每个人都瞬间抬起了头。
黑点在红雾中迅速放大,划出一道略显急促的弧线,最终降落在仓库门外的空地上。灰褐色羽翼收拢,江临风的身影从尚未散尽的气流中走出。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疲惫,嘴角紧抿,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凝滞的肃然。
“江临风!”
陈逸风第一个站起身,但动作牵动了腿伤,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江临风快步走进仓库,甚至来不及拍落羽翼上的灰尘和凝露。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在林守消肿不少的嘴唇和陆隐明显缩小的体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开口,声音沙哑而急促:
“长话短说。军方发现了更紧急的威胁——那棵巨型变异樟树,正在加速扩张,主动吞噬沿途一切生命。它的根系和藤蔓蔓延速度极快,按照目前轨迹,最多四十八小时就会触及鸽巢外围。”
仓库里一片死寂。连篝火噼啪的声响都仿佛被这句话冻结了。
“扩张?”
苏羽瑶从高处落下,眉头紧锁。
“植物怎么会……”
“不是普通生长。”
江临风打断她,从腰间解下那个皮质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粗糙的炭笔素描摊在地上。画面上,墨绿色的粗壮藤蔓如同巨蟒群般缠绕建筑,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侦察兵最后传回的图像。那东西有强烈的攻击性和吞噬性,像在圈定领地。军方判断,如果不能遏制,整个城市都可能被迫放弃。”
林守盯着那张素描,琥珀色的竖瞳收缩如针尖。他想起了和叶星探索那片区域时的不安感,想起了苏羽瑶提到的“诡异整齐”的植物分布。那不是自然,是某种东西在苏醒,在狩猎。
“基地有什么对策?”
陆隐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六只复眼同时聚焦在江临风脸上。
“三种:火攻、挖根、摧毁核心。前两种条件不足,第三种……核心位置未知。”
江临风语速很快。
“苗奥提供了核心可能存在的情报,但需要时间定位。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看向林守,眼神复杂:
“基地已经派出联络小组通知各个据点撤离或集结。你们也会收到通知,但我提前来了。石主管给我的新命令是:前往那棵树周围建立高空观测点,监视其扩张动态,每十二小时回传情报。”
“那救援……”
陈逸风忍不住开口。
“命令是观测。”
江临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
“至于救援……是我个人的选择。但我必须先完成初步侦察,建立观测点。这需要至少1天时间。”
他顿了顿,从皮包里又取出一个用蜡封口的小玻璃瓶,里面是暗绿色粘稠的液体,瓶身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这是基地给的,浓缩变异箭毒蛙分泌物,接触后三十秒内全身麻痹,无解药。小心使用。”
他将瓶子递给陆隐。
陆隐伸出覆盖暗银色外骨骼的手,稳稳接过。六只复眼注视着瓶内缓缓流动的粘稠液体,红光微微闪烁,似乎在分析其成分和潜在效用。
“高浓度生物碱与神经毒素复合物,”
他平静地判断。
“剂量足以瘫痪大型变异生物。谢谢。”
江临风点了点头,最后看向林守:
“我会在完成初步观测后立刻返回,预计在你们计划行动的时间点前后能赶到。但如果……如果我被那棵树拖住,或者观测任务出现意外……”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军令如山,尤其是在这种可能关乎整个基地存亡的时刻。
林守沉默了几秒,肿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推开一道缝隙。血红色的雾气立刻涌入,缠绕着他的手臂和脸庞,带来潮湿的锈蚀气息。他望向东北方向——那是血牙巢穴的方向,也是变异樟树所在的方向。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的“感觉”突然攫住了他。不是嗅觉,不是听觉,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直觉的共鸣。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狭窄黑暗的空间,冰冷的锁链,一双木纹化的、紧紧攥着的手,以及那双透过通风口望向血红色天空的、清澈而坚韧的眼睛。
小满。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巢穴深处囚室中的顾小满,也猛地抬起了头。他捂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穿过,又像是遥远的根须触碰到了同源的振动。他茫然地望向囚室铁门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林守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在篝火映照下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他扫过仓库里的每一张面孔——陆隐稳定闪烁的复眼,陈逸风担忧却坚定的目光,苏羽瑶锐利如隼的眼神。
没有更多时间等待了。江临风的警告如同最后的倒计时钟声,冯川的潜入是黑暗中唯一可能开启的门缝,而小满的感应……那是同伴之间尚未断绝的羁绊在发出最后的呼救。
“江临风,去做你该做的事。”
林守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会按原计划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充满红雾铁锈味的空气,然后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出发!”
陆隐瞬间起身,三条完好的折叠足肢与新生雏形的第四条同时展开,暗银色外骨骼在火光下流动着冷硬的光泽。陈逸风咬牙将腿上的绷带又紧了一圈,将准备好的药粉和骨针包塞进怀里。苏羽瑶振翅,气流卷动灰尘,她率先从仓库高处的破口飞出,如同一支灰色的箭矢没入浓稠的红雾,进行最后一次航路侦察。
江临风看着迅速行动的几人,岩石般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林守的肩膀,然后转身,羽翼猛然展开,向着东南方向——那棵正在苏醒的巨树所在之处——疾飞而去,身影迅速被红雾吞没。
林守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几块肉干,一小皮囊水,陈逸风给的解毒药粉,以及那双时刻准备撕裂敌人的利爪。他走到仓库角落白勇简易的坟茔前——那里只有一堆新土和一块粗糙的石头作为标记——沉默地站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那片被血色迷雾彻底笼罩的、未知而险恶的废墟。
狼群,离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