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当殿同国丈庞洪立下“开棺验尸、若诈死降级”的罪状之后,心知此举虽有皇命在身,却难免引起朝中诸多掣肘,须得早做准备。
次日天明,包拯在府中略用早膳,便换了一身便服,悄悄唤来八名忠心排军随行,又从箱中取出三件奇珍法宝随身携带,掩人耳目,以备不时之需。旋又从库中取出白银二锭,每锭五十两,命周胜妥善收好,说道:“此银乃为王正驿丞所备。”
一路风尘仆仆,转眼至游龙驿。王正一见是包大人亲临,连忙迎出驿外,满脸堆笑。包拯取出银锭相赠,说道:“此番借道于你,不愿白劳你处,些许银两,聊表心意。”王正接过银锭,惊喜非常,连连称谢道:“大人果非虚名,居庙堂之高,行义气之实。”
包拯略作休整,便乘轿启程,向天王庙而去。
天王庙中,平西王狄青正同张忠、李义、石玉、刘庆四位结义兄弟坐谈。他素来英勇果断,今番却颇觉焦躁,望着窗外沉声说道:“包大人可否奏明圣听,实叫我心中不安。”
张忠拱手道:“兄长放心。以包拯之才之威,圣上焉有不信之理?小弟担忧的,只是不知他何日能领旨开棺,待得那一日,兄长自可复出于世。”
飞山虎李义拍案道:“此事不难,我即刻去天都探听消息。”
狄青点头:“贤弟说得极是。如今庞党未灭,不可轻敌,须防同来之人中有奸细,宜早作准备。”飞山虎闻言即刻飞身离去。
四人继续密议片刻,刘庆忽然步入庭中,低声道:“包大人已至天王庙外,仅带八名亲随,并无他人随行。”
狄青微露喜色,道:“好,看来包大人深知轻重,今日当面细议。”
此时,庙外日影斜洒,西山映霞,暮色渐沉。
庙门前,张忠、李义、石玉、刘庆四人身披便甲,神色肃然。他们按狄青之令,早已候在庙外相迎。
包拯一到,翻身下马,四位英雄肃然迎入。八名排军牵马进庙,随后将庙门缓缓关上。
一名马夫不解,问道:“此间非是狄千岁停灵之地吗?大人此来作甚?”
诸排军闻言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妄言。
包拯径入大殿,只见堂中香烟缭绕,帷幔低垂。狄青已亲出迎,二人执礼相见。四位结义英雄也随即拜见,众人寒暄已毕,各依次落座。
狄青急问:“包大人可得奏准圣上?”
包拯一字一顿将所奏原由、圣上允准开棺、立状庞洪、定夺真假之策,皆细细述来。
五将听罢,齐声拜谢,狄青起身作揖:“大人仁心义胆,周全至此,小将实不知何以为报。”
包拯沉声答道:“平西王多礼了。你我皆是朝廷臣子,食国之禄,当尽忠之责。文臣执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今西夏兵锋再起,天下安危,倚赖将军出马。你若隐而不出,长此伏名山野,岂非千古遗恨?”
众将听之动容,心如火燃。刘庆奉上一盏清茶,诸人谈笑半晌,情义甚浓。
庙外风声低吟,暮色中灯火微摇。
天王庙本靠近京城,香火鼎盛,四周百姓人烟稠密。今见包拯夜至,暗传将欲救活“诈死”的平西王狄千岁,街头巷尾,言语如潮。
一传十,十传百,次日清晨,四方百姓成群结队赶至庙前围观。
有老者皱眉叹息:“平西王狄千岁死了这许多日子,如何救得活?莫非真乃神术?”
有童子嬉笑:“我听我娘说,是平西王狄千岁夜间显魂,哭诉冤屈,包大人才奏请开棺,欲雪沉冤。”
众人议论纷纷,越聚越多。转眼之间,天王庙庙外已是人山人海,纷纷侧耳听风,皆待奇迹现身。
只见天王庙庙门紧闭,一点动静也无。人群中早有急性子按捺不住,竟有人大声喊道:“开门!我等特来观礼,莫要藏头露尾!”更有胆大的举拳击门,如雷声阵阵,鼓噪一片。
天王庙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包拯与众将正密谋安排。包拯已命四虎将开启棺盖,设下假象,以防朝廷中人冷不防突来查验。
狄青此刻披麻蒙被,身卧棺中,呼吸微调,扮作即将“复生”之态;李义则外出唤来八抬大轿,静候庙后,务求全局万无一失。
此夜诸人不敢安寝,只待来朝破晓之时,天翻地覆。
天王庙内,烟火未散,残香余烬尚飘。一夜风雨初歇,晨光透过檐角洒落庙前青石板。庙门紧闭,庙内静谧,四野却渐生波动——外头传来杂乱喧哗,似有百姓鼓噪聚集,叫嚷叩门之声此起彼伏。
守门排军张吉、高松听得心烦意乱,怒声喝道:“什么地方?你们几个百姓竟敢在庙前喧哗撒野!快些散了,免得惊扰我家老爷!”
里头,刘庆披衣而起,闻声出来,见众排军禀报,不禁冷笑:“哼,这些人,知道咱家老爷死了,想来趁火打劫么?也好,出去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天子门前威风。”
言罢,刘庆挥手命人开门。不多时,庙门洞开,数百百姓已在外排成杂乱一片,有好奇者,有妄动者,更多是看热闹的。正此时,天空一阵疾风卷动,只见飞山虎踏云而下,身披重甲,手执铁鞭,一声暴喝如雷贯长空:“大胆刁民!奉平西王狄千岁与包大人之命,尔等聚众喧哗,扰我军务,统统打三十大棍!”
这一声喝出,宛如霹雳破天,百姓如闻雷惊魂,纷纷后退。飞山虎不等他们辩解,威声再起:“开门!拿下为首几个重责,余者散去!”
庙内高松性起,亦是个好勇斗狠的养夫,早已等不及,登时大开庙门,高声应和。众百姓一见庙门开处杀气腾腾,顿时魂飞魄散,有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者,有滚翻跌扑逃命者,转眼间如风扫残云,庙门前空无一人。
刘庆与高松站于门前仰天大笑,一派得意,随即关门回庙。庙内安宁复旧,众人举杯贺喜,狄青亲命设酒款宴包拯,与四将同饮,各府下人亦有赏赐。
席间,众人饮食言笑,俱作昨夜“起死回生”之贺,庙门之外已无人敢近。怎奈消息传得快,有些未亲眼所见的百姓仍不信邪,午后又结队而来,有说妖怪凶祟,有笑英雄安在,有胆怯欲退者,有大胆想探者。
中堂之上,包拯与平西王狄青已酒酣兴浓,二人并马走出庙门。门外百姓见状,如潮奔涌,又如风息霜融,跪伏一地,叩头不止。狄青见民众如此敬仰,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胸中热血翻涌,一腔愧意难言。他低声道:“百姓可怜,若无奸佞惑主,何至如此?”
包拯遥望跪地百姓,目光沉沉,道:“平西王,你看这万民心意仍在,只是上意昏昧,奸人弄权,庞洪那等奸佞之徒,最是可恨。”
狄青冷声答:“庞洪虽恶,天理昭昭,报应终有时也。老祖曾言我灾劫一年,如今一载已满,是祸是福,当由天决。”语毕,转首遥望庙顶香烟缥缈,面露坚定之色。
包拯点头:“平西王所言极是。”
二人随后传令百姓散去,不必再跪,也莫再喧哗。众人虽不舍,终被劝退,各自归去。平西王狄青因不便显露身份,未带亲随,此行衣箱铺盖皆由驿夫挑回,庙中用具俱留,命人交付王正。王驿丞再三请送,被包拯一口辞退,自行归驿。
张忠独自返回庙前,寻那昔日告知庙中“尸首”的老乡民。他一见老人,便拱手抱拳:“老丈,千岁爷已回朝,余生多赖包大人救援,老丈当日指点之恩,本官不敢忘。”
老者大惊,忙跪拜道:“将军何出此言?小民一介贱农,何德何能……”
张忠扶起他,笑道:“千岁今不带庙中物件回府,所余棺柩一具,为上好良材,值三百金,我见老丈清贫,愿赠与汝。”
老者听罢感激涕零,连连跪拜:“小民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将军厚德,铭感五内。”
张忠辞别,快步而去,不愿扰民多情,一路疾归平西王王府。
此时平西王王府之中,狄太太久未得子消息,愁眉不展。她每日焚香祷告,自言自语道:“孩儿如同云中明月,隔雾难见,何日才能再见其人?虽知四将来报皆说安然,但老身始终悬心。王禅老祖曾言一年劫数,如今整年已过,为何还无半点动静?”
正自幽思怅然,忽听内院外焦廷贵放声大笑闯入,惊得内侍慌忙通传:“老太君,焦将军求见。”
狄太太惊疑:“这莽汉怎来此时如此快活?莫非……”念未完,心头早已翻涌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