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公主的密信,如同一块投入深井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藕花深处表面维持的宁静。林锦棠一连两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探望周安,几乎不见旁人。她需要时间消化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惊人信息,更需要冷静规划接下来的每一步。
宫中贵人边关军需......这几个字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想起殿试那日,金銮殿上女帝威严的目光;想起自己以农家女之身,凭着真才实学夺得探花时,朝堂上那些或赞赏或鄙夷的眼神。如今她才明白,这探花郎的身份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公主开女子恩科,不仅要选拔人才,更要培养心腹。而她,就是公主布在漕运这盘棋局上的一枚关键棋子。
第三日清晨,林锦棠推开房门,虽然眼下仍有淡淡青影,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她先去探望周安。老人精神好了许多,正靠在榻上喝药。
小姐,周安见她进来,放下药碗,目光里带着历经世事的洞察,您这两日闭门不出,可是京中有要事?
林锦棠没有隐瞒,将密信内容择要告知。当听到云霞庄可能涉及边关军需时,周安的手微微一颤,药碗险些脱手。
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老人声音发颤,小姐,此事太过凶险,您如今虽是朝廷命官,但终究势单力薄......
正因我是陛下亲点的探花,才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林锦棠语气坚定,周叔,您还记得我殿试那篇《漕运论》吗?我在文中就曾指出漕运积弊,如今既然让我撞见真相,岂能坐视不理?
林虎在一旁握紧拳头:棠妹说得对!咱们既然撞破了这个秘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林锦棠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虎子哥,这次我们要智取。我虽有个探花的名头,但在江南人地生疏,还需谨慎行事。
为确保万无一失,林锦棠决定亲自前往。她换上了一身沈管家准备的青布长衫,作书生打扮,将探花郎的锋芒尽数收敛,看上去就像个寻常赶考的学子。林虎则扮作书童,背上书箱,倒也相得益彰。
马车在沈管家的指引下,绕到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停在了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绣庄门前。铺面不大,却透着一股雅致。
林锦棠与林虎走进店内,一位三十许的妇人迎上前来。林锦棠不动声色地将腕间的白玉镯子露了出来,那妇人目光微凝,随即笑道:这位公子是想选些文房用品?小店后院新到了一批湖笔徽墨,可要看看?
有劳掌柜。林锦棠会意。
穿过珠帘进入后堂,那妇人立即正色行礼:属下苏婉,参见林大人。
苏掌柜不必多礼。林锦棠虚扶一下,想必公主已经交代过了。
苏婉点头,主子吩咐,要属下全力配合林大人查案。这云霞庄在扬州势力极大,表面做绸缎茶叶生意,实则掌控着运河上三成的货运。他们的大掌柜钱有财,更是扬州商会的副会长,与知府衙门往来密切。
林锦棠沉吟道:我在京中查阅漕运档案时,就注意到扬州这段账目最为混乱。如今看来,这云霞庄果然有问题。苏掌柜可知他们最近有什么异常动静?
说来也巧,苏婉压低声音,三日后,云霞庄要在瘦西湖的画舫上宴请漕运衙门的官员。据说是因为有一批特殊货物要过闸,需要打点。
林锦棠眼神一凝:这倒是个机会。苏掌柜可能弄到请柬?
这......苏婉面露难色,他们的请柬管控极严,每张都有编号。不过,属下可以想办法让大人混进去,扮作随行的账房先生。
不必。林锦棠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回到别业,林锦棠立即修书一封,让沈管家送往扬州知府衙门。不过一个时辰,知府衙门的师爷就亲自送来了云霞庄宴会的请柬。
林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周安看着那张烫金请柬,感慨道。
我毕竟是陛下亲点的探花,又是奉旨查案,借知府衙门的名义参加商贾宴会,合情合理。林锦棠淡淡道,这样反而不会惹人怀疑。
林虎还是有些担心:棠妹,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要不我扮作你的随从......
不必。林锦棠摇头,你另有要事。苏掌柜说云霞庄货栈的二管事嗜赌,最近在赌坊欠了不少债。你去接近他,或许能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这个我在行!林虎眼睛一亮,保证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周安捻着胡须道:小姐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得妙。明面上以探花身份赴宴,暗地里让虎子去查货栈的底细。不过小姐赴宴时还是要多加小心,那些人都不是善茬。
周叔放心。林锦棠目光坚定,我在殿试时面对满朝文武都不曾怯场,何况几个商贾?再说,我越是表现得像个不通世事的书生,他们越不会防备。
三日后,华灯初上。瘦西湖上画舫如织,丝竹声声。云霞庄包下了最大的一艘画舫,宴请漕运衙门的官员。
林锦棠一袭青衫,手持请柬登船时,果然引起了众人的侧目。她故意表现得有些拘谨,对着迎上来的钱有财拱手道:在下林锦棠,受知府大人之托前来赴宴,叨扰了。
钱有财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她:原来是林探花,久仰久仰。听说探花郎是农家出身?真是年轻有为啊!
这话中带着几分试探,林锦棠故作腼腆地笑了笑:钱掌柜过奖了。在下初到扬州,对商事一窍不通,今日是来长见识的。
酒过三巡,漕运衙门的官员们渐渐放开了。林锦棠坐在角落,看似在欣赏歌舞,实则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中。
......这批货一定要准时发出,耽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一个漕运官员压低声音对钱有财说。
大人放心,已经打点好了,明日一早就过闸。钱有财赔着笑,只是这查验......
查验自然是要查的,不过......那官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是云霞庄的货,想必都是合规的。
林锦棠心中冷笑,正要细听,却见钱有财举杯向她走来:林探花怎么独自饮酒?可是觉得无聊?
哪里,林锦棠连忙起身,在下是在想,这般奢华的画舫,不知要多少银子才能包下?
钱有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不过区区千两银子。做生意嘛,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匆匆上来,在钱有财耳边低语几句。钱有财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对林锦棠笑道:林探花慢用,钱某有些琐事要处理。
林锦棠心中一动,借着更衣的由头悄悄跟了上去。在画舫的船舷边,她看见钱有财正在训斥一个管事:......让他赶紧把赌债还上,别再惹是生非!
回到宴席上,林锦棠心思飞转。看来林虎那边已经得手了,那个二管事果然是个突破口。
宴会结束后,林锦棠回到别业,林虎已经在书房等候。
问出来了!林虎兴奋地说,那个二管事说,云霞庄每个月都会有一批特殊货物过闸,从来不接受查验。他还说,前几日有一批货特别奇怪,包装得严严实实,还派了专人押运。
林锦棠若有所思:看来,我们得想办法查查这批特殊货物
烛光下,三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从农家女到探花郎,从被动逃亡到主动查案,林锦棠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殿试时许下的肃清吏治、匡扶社稷的誓言。
窗外,扬州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一场关乎王朝命运的较量,正在这温柔水乡悄然展开。